展览厅里的那杯红酒,泼洒出的不仅仅是一张照片的毁灭,它像一道决绝的分割线,将我们三人原本交织的命运,彻底斩断。
事件之后,维系着那危险平衡的最后一丝细线也绷断了,我们如同失去了引力的星辰,朝着各自孤寂的轨道,飞速地逃离、溃散。
曾经坚不可摧的三人行,在众目睽睽之下分崩离析,碎成一地无法拾起的过往,接下来的,是一场无声的、却无比彻底的流放。
苏珊是第一个离开的,以一种符合她性格的、激烈而彻底的方式。
那场闹剧之后,她几乎没有停留。
她迅速搬出了我们合租的公寓,带走了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那些华丽的衣裙、琳琅满目的香水瓶、堆满梳妆台的化妆品,她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从未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公寓里瞬间空了一半,只剩下我那些素色的衣物、沉默的书籍,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她留下的最后一缕混合香调。
很快,通过一些零碎的消息,我得知她开始了新的恋情。
对方是一个家境优渥的华裔,她在某个社交场合认识的,他们的关系进展飞快,照片里,她依偎在那个陌生男人的身边,笑容依旧明媚,眼神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往日那种灼人的光彩。
她在用一场新的烟火,来覆盖旧日的灰烬。
然后,便是出国的消息,她要去大洋彼岸,开始全新的生活。
在她离开前,我收到了一个没有寄件地址的快递,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己经微微泛黄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是某个夏天的我们。
在草坪上,苏珊放肆地大笑着,手臂亲昵地环着我的脖子,而我,被她勒得微微蹙眉,嘴角却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真实的浅笑。
阳光很好,穿透树叶的缝隙,在我们年轻、光洁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时,我们的世界里还没有顾怀南,只有彼此,和仿佛挥霍不尽的青春。
我将照片翻过来。
背面,是她那熟悉而飞扬的字迹,用黑色的墨水,狠狠地写着:
“我恨你,但我更想你。”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像一句诅咒,又像一声来自遥远过去的、疲惫的叹息。
恨是真实的,那被背叛、被夺走所爱的痛楚;想,也是真实的,那是融入骨血的亲密,是共享了整个青春岁月的、无法剥离的记忆。
她以这种方式,为我们之间的一切,画上了一个充满矛盾、却无比决绝的句点。
顾怀南的消失,同样彻底,却更加沉默。
他关闭了“灯塔”书店附近的工作室,那些相机、底片、堆积如山的书籍和照片,不知去了哪里。
他切断了与几乎所有共同朋友的联系,电话号码成了空号,社交账号停止更新。
他像一滴水,蒸发在了这座城市喧闹的空气里。
后来有零星的消息传来,说他变卖了大部分器材,只带着一部最简单的相机和少量行李,独自去了西藏。
有人说在纳木错湖边见过一个像他的背影,沉默地望着雪山;有人说在冈仁波齐的转山路上,遇到一个眼神深邃、不言不语的徒步者。
他没有试图联系我,一次也没有,那晚在展厅里他最后的凝视,似乎己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言语他的离开,是一种自我惩罚,也是一种放逐。
他用远离都市、投身于极端自然环境的方式,来磨砺肉体,或许,也为了洗涤灵魂。
他放逐了爱情,也放逐了自己。他将自己流放到天地尽头,在那片最接近天空的荒原上,独自咀嚼着由他亲手参与酿造的苦果。
他的镜头,从此不再凝视某个具体的人,转而面对亘古的荒凉与神圣。
我辞掉了那份赖以维生却毫无激情的工作,退掉了那间承载了太多欢笑与泪水、如今只剩空洞回响的公寓。
我没有像苏珊那样明确的目的地,也没有像顾怀南那样决绝的修行姿态,我只是开始行走。
坐最慢的火车,去一些地图上随手指出的小城,住最便宜的旅馆,在陌生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我试图用空间的转换,来稀释时间的浓度,用陌生的风景,覆盖熟悉的痛楚。
在颠簸的车厢里,在潮湿的江南水乡,在干燥的西北小镇,我打开笔记本电脑,试图写下我们的故事。
我想把苏珊的明媚、顾怀南的沉默、那些三人行的微妙时光、那些无声的溃败与最终的决裂,都付诸文字。
可是,我失败了。
手指放在键盘上,久久无法落下。
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细节,在回忆中变得模糊不清;那些汹涌澎湃的情感,在试图描述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语言,这人类发明的、用以沟通和记录的工具,在如此复杂而惨烈的青春废墟面前,显得如此贫瘠和虚伪。
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落在雪地上的灰烬,轻飘飘的,无法承载任何重量。
旅程进行到第三个月,在一个多雨的西南小城,我病倒了。
或许是长期的疲惫与心力交瘁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我在一家散发着霉味的旅馆里发起高烧,意识在滚烫的熔炉和冰冷的深渊之间反复徘徊。
在幻觉中,时光失去了顺序。
苏珊穿着那条红色的长裙,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对我微笑,笑容纯净如初识,她伸出手,似乎想拉我起来,但转眼间,她的眼神又变得怨毒,手中举着那只破碎的玻璃杯。
顾怀南则站在暗房那片诡异的红光里,沉默地调试着相机,他的镜头始终对着我,可当我望过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们交替出现,时而靠近,时而远离,有时甚至并肩站在一起,用那种我无法解读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我。
他们在我的意识里重逢,上演着一出出无声的默剧,没有对话,只有无尽的凝视与无法跨越的距离。
那场高烧,像一场内部的风暴,将我心里未曾妥善埋葬的过去,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当我终于从持续的高烧中挣扎着醒来,窗外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身体虚弱不堪,心灵却仿佛被那场病热焚烧过一遍,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我知道,我无法再通过行走或书写来获得救赎。
我们三个人,像被风吹散的种子,落在不同的土壤里,各自腐烂,或艰难生长,再也没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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