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了一栋高档公寓楼下，电梯平稳上升，金属厢壁映出两人沉默的身影，数字无声地跳跃，最终停在一个高层，林宝掏出钥匙，打开厚重的防盗门。
首先涌出的，是一股洁净而冷清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未散尽的烟草味，以及某种类似雪松的、冷感的香薰味道。
没有饭菜的烟火气，没有鲜花的芬芳，也没有宠物或孩子带来的杂乱生机。
他按亮灯，光线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无主灯照明，柔和而均匀地洒下来，照亮了整个空间。
一个开阔的、打通了的客厅与餐厨区域，色调是统一的高级灰，墙面是浅灰，地板是深灰哑光瓷砖，冷冰冰地反射着灯光，沙发是宽大的深灰色模块，线条利落，上面随意搭着一条灰黑色的羊绒薄毯，茶几是整块的黑色金属，边缘锐利。
开放式厨房整洁得如同杂志封面，嵌入式厨具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岛台上空无一物，连一个水杯都没有。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整面墙的嵌入式书架，从地板首抵天花板，气势恢宏。
上面摆满了书，大部分是精装本，按照书脊的颜色和高矮排列，呈现出一种严谨的、近乎强迫症的秩序感。
文学、哲学、艺术、摄影集……种类庞杂，却像博物馆的展品，缺乏频繁翻阅的痕迹。
整个空间，设计感极强，每一件物品似乎都价格不菲，摆放得恰到好处。
但它缺乏生活的褶皱，没有随手丢下的零食包装，没有看到一半折了角的书，没有充满回忆的旅行纪念品。
它像一间设计精美、刚刚完成深度保洁、尚未有人入住的样板房，或者说，像一个主人长期缺席的、过于整洁的驿站。
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刻意维持的、拒人千里的疏离。
猫猫拘谨地站在玄关，帆布鞋踩在冰冷的瓷砖上，有些无措。
“随便坐。”林宝脱下鞋子，随意地踢掉，赤脚走在上面，走向厨房岛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水吗？”
她摇了摇头，喉咙发紧。
后来发生的一切，在记忆中如同被水浸泡过的画面，模糊而带着不真实的质感。
黑暗中皮肤的触感，微凉而带着薄茧的手指，沉重的呼吸，分不清来自谁，交织在寂静的空气里。
窗外，偶尔有晚归车辆驶过，车灯的光斑像倏忽即逝的幽灵，在天花板和墙壁上快速滑过，照亮一瞬间他起伏的背脊，或她紧绷的脚背。
疼痛是尖锐而短暂的，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随即被一种陌生的、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潮热感所取代。
她像一艘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小船，只能紧紧抓住他这片唯一的、动荡的陆地，指甲无意识地陷入他肩胛的皮肤。
整个过程，他沉默而熟练，带着一种引导者的掌控，而她，更多的是笨拙的承受和懵懂的回应。
疲惫最终将她拖入深沉的睡眠。
……
意识是先于视觉苏醒的，首先感受到的，是陌生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然后是身下床单不同于宿舍棉布的、更为光滑细腻的质感。
猫猫缓缓睁开眼。
清晨熹微的光线，透过厚重的灰色遮光窗帘边缘的缝隙，顽强地挤进来一道狭窄的光带，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室内的昏暗切割开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这道光束中无声起舞。
她发现自己蜷缩着，背对着光源，而林宝己经醒了，他半靠在床头，上身赤裸，薄薄的被子盖在腰际。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手机，只是微微侧着头，凝视着床单的某一处。
他的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昏暗的光线里变幻着形状。
他的表情在晨光与烟雾的笼罩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那紧抿的唇线和长时间凝固的姿态，透露出一种与往常不同的、凝重的气息。
猫猫顺着他的目光，怯怯地望过去。
在她刚才躺卧的位置附近，在那片高级灰的床单上，有一小片己经变得暗沉、与周围颜色形成微妙反差的痕迹。
形状不规则，像一枚不小心遗落的、褪了色的花瓣。
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如鼓。
那是……她隐约知道那是什么，一种混合着羞耻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于完成仪式的感觉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几乎想将自己完全藏进被子里。
林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目光很深，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不再是昨晚那种带着距离的温和或敷衍的慵懒。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模样。
他的内心独白： “……血迹。” 这个认知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他平静无波的心湖。
他以为……她和她们一样。
那些在夜店、在饭局、在各种模糊边界场合认识的年轻女孩，她们主动、懂得游戏规则，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随意。
她们的出现和离开，像一阵风，不会留下任何需要处理的痕迹，他习惯了那种轻松、无需负责的成年人游戏。
“原来不是。”这两个字带着沉重的分量，压在他的神经上。
这意味着麻烦。
这意味着他可能卷入了他最不想卷入的、与“责任”、“纯真”、“第一次”这些沉重词汇相关的情节，一丝显而易见的麻烦感浮上心头。
但与此同时，在那愕然与麻烦的底层，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触动。
像指尖被一根极其细小的刺扎了一下，不痛，却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存在感。
这种“不同”，打破了他固有的认知和节奏，带来一种陌生的、需要重新评估局势的复杂情绪。
他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按灭在床头柜上一个极简风格的黑色烟灰缸里，动作依旧稳定，却比平时慢了几分。
猫猫在他的凝视下无所适从，只能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露出的眼睛闪烁着羞涩、不安，以及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完成了某种重要仪式的脆弱完成感。
在她看来，这疼痛与痕迹是她从女孩迈向女人的证明，是她将自己完全交付给眼前这个男人的、不容置疑的信物。
她以为这标志着一段真正关系的开始，她以为她找到了渴望己久的、名为爱情的东西。
“醒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刚起床时和吸烟后的沙哑。
她轻轻点了点头，说不出话。
他没有再追问关于痕迹的任何事情，只是掀开被子下床，走向浴室。
“你再睡会儿，等下我送你回学校。”
水声哗哗响起。
猫猫躺在残留着两人体温和气息的床上，看着那道越来越亮的晨光，心里充满了混乱而汹涌的情感。
羞耻、微妙的骄傲、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一种强烈的、将自己与这个男人紧密捆绑在一起的归属感。
他开车送她回师大西门，清晨的街道，忙碌而充满生机，与昨夜死寂的校门判若两地，小侧门敞开着，学生们进进出出。
车子在路边停下，猫猫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猫猫。”他叫住她。
她回头。
他伸出手，很自然地、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温和姿态，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不算亲密，却让她心头猛地一颤。
“下次来看你。”他说。
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像一句客套的告别，又像是一个随口的承诺。
但这句话，落在猫猫的耳中，却如同天籁。
它驱散了昨夜所有的茫然和清晨那片刻的愕然带来的不安，它像一颗蜜糖，在她心里迅速融化，甜得让她几乎晕眩。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绽开一个带着羞涩和巨大喜悦的笑容。
她推开车门，脚步轻快地跳下车，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鸟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校门，融入了熙攘的学生人流中。
她没有看到，身后那辆灰色的车里，林宝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握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里她消失的背影，目光深沉，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许久，才缓缓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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