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的目光,最近总会落在一个老太监身上。
福安。
云南普洱府人,入宫三十余载,无亲无故,为人最是忠厚老实。
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也正因如此,他在慈宁宫里,始终是个不起眼的存在。
每日洒扫庭院,修剪花枝,话不多,手脚却很麻利。
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个熬着年月等死的老奴才。
但在晴儿眼里,他就是那把能将密折送上龙案的、最隐蔽的钥匙。
一个忠厚的人,最重乡情。
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最渴望得到一丝暖意。
这便是他的软肋。
***
隔了两日,御花园里秋菊盛开。
晴儿特意绕路,从福安洒扫的小径上经过。
福安见她过来,连忙停下扫帚,躬身退到路边,头垂得极低。
“奴才给格格请安。”
晴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身旁一丛开得正艳的滇山茶上,脸上露出几分好奇。
“福公公,不必多礼。”
她的声音很温和。
“我瞧这花开得别致,倒不像京城里的品种。公公常年打理花草,可识得这是什么花?”
福安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位金尊玉贵的格格,会主动跟自己说话,问的还是花草。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丛山茶,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光。
“回格格的话,这是云南的滇山-茶,性喜暖湿,在北方不易养活。宫里这几株,是花匠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伺候好的。”
他的话匣子,似乎被“云南”两个字打开了。
“哦?原来是云南的花。”
晴儿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充满了向往。
“我总在书上看到,说云南西季如春,山茶花能开得比牡丹还大,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格格。”
提到家乡,福安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话也多了起来。
“奴才的老家,漫山遍野都是这花。到了冬天,别处都下雪,就我们那儿,花开得跟火一样,好看得很。”
他说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那是种发自内心的怀念。
晴儿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
从山茶花,问到普洱茶,又问到那边的奇特风俗。
她的问题听着天真,却每一个都精准地挠在福安的思乡之情上。
半个时辰后,晴儿才意犹未尽地告辞。
“多谢公公为我解惑,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福安受宠若惊,连忙跪下。
“格格折煞奴才了!奴才不敢当!”
晴儿没再多说,带着翠儿缓缓离去。
福安跪在原地,看着那抹湖蓝色的身影走远,许久没有起身。
入宫三十年,从没有哪位主子,肯耐着性子,听他这个老奴才,说这么半天关于家乡的废话。
这位晴格格,心善。
这是福安对她的第一个印象。
***
自那日后,晴儿每次路过,都会和福安闲聊几句。
聊的,无非是些花草风物。
渐渐地,福安在她面前,也不再那么拘谨了。
这天,晴儿又在园子里“偶遇”了福安。
她看福安的脸色有些发白,便随口问了一句。
“福公公,你可是身子不适?”
福安连忙躬身:“谢格格关心,老毛病了,不碍事。”
“是吗?”晴儿的目光落在他微微发颤的手上,“公公的家人,可还在云南?”
福安身子一僵,眼圈瞬间就红了。
“回格格,奴才入宫时,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算算日子,今年怕是……快八十了。”
他说着,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
太监不能与家人通信,这是宫里的死规矩。
晴儿沉默片刻。
她转头对翠儿吩咐道:“去,把我那盒老佛爷前几日赏的关外老山参拿来。”
翠儿应声去了。
福安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格格,使不得!使不得啊!那是老佛爷的赏赐,奴才万万不敢要!”
“有什么不敢的。”
晴儿的语气很平淡。
“那参药性太烈,我年轻,用不上。放着也是浪费。”
翠儿很快捧着一个锦盒回来。
晴儿亲自接过,递到福安面前。
“你拿着。想个法子,托出宫采买的同乡,给你母亲捎回去。年纪大了,补补身子总是好的。”
福安捧着那沉甸甸的锦盒,手抖得厉害。
他这辈子,挨过主子的骂,受过主子的赏,可从没有哪位主子,会像这样,关心他那远在千里之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老娘。
这份恩情,太重了。
重得让他这个在宫里熬干了心的老人,一瞬间泪流满面。
“格格……您……您这是要奴才的命啊!”
他泣不成声,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奴才这条贱命,往后就是格格的了!您但凡有任何差遣,奴才万死不辞!”
晴儿要的,就是这句话。
但她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等他情绪稍稍平复,才缓缓开口。
“福公公,快起来吧。地上凉。”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想到你家乡的百姓,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福安愣住了,抬头看她。
“格格……何出此言?”
晴儿的目光望向西南方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悯和忧虑。
“我前几日在书上看到,说近几年,滇缅边境的商道,不知为何,突然热闹了许多。”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福安听。
“按理说,商贸繁荣是好事。可书上又说,云南本地的税收,却没见涨多少。”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困惑。
“我就在想,那些多出来的商队,运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们赚了钱,又都交给了谁呢?”
“这商路一乱,物价怕是就要涨。到时候,最苦的,不还是你们这些普通百姓吗?”
这几句话,像几把重锤,狠狠砸在福安的心上。
他不是傻子。
他在宫里活了一辈子,最懂这里面的门道。
商路乱,税收却不涨。
这背后藏着的,是官商勾结,是走私,是足以捅破天的大窟窿!
而这一切的苦果,最终都会落在家乡父老的头上。
福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终于明白,这位晴格格,不是寻常养在深宫里的金丝雀。
她的心里,装着天下,装着百姓!
她对自己好,不光是心善,更是因为……她真的在为自己的家乡担忧!
一股热血,猛地从福安冰冷的心底涌了上来。
他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眼神里没有了惶恐,只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格格!”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奴才明白了!奴才都明白了!”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晴儿,一字一句地说道:“格格若是有什么见解,有什么章程,奴才……奴才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替您递到该听的人耳朵里去!”
棋子,活了。
晴儿的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精光。
她等这一刻,己经等了很久。
「时机,到了。」
她缓缓扶起福安,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动与欣慰。
“公公,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
夜深人静。
晴儿从妆奁的最底层,取出了那个素白的信封。
她将信封,小心地放进一个绣着并蒂莲的明黄色锦囊里。
这是宫里最常见的样式。
不扎眼,也不会引人怀疑。
一切准备就绪。
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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