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雪声细碎。
谢鸢被冷意惊醒。寝殿之内没有风,可帷帐的穗流却微微摆动,像有人在轻触。
她翻身坐起。外头的月光从竹窗缝透进来,落在她的腕上——
那只凤形青玉镯,红线细若丝,宛如血在玉中流。
母亲临别时的那一幕,在她脑中重新浮起。那日天光惨白,殿门未阖,母亲正为她系上这只镯。
“鸢儿,这镯一戴,便是命锁。
若有人触,便失气运。
若被血染,它自会醒。”
她当时笑着敷衍,如今想来,那句话里藏着某种她尚不懂的恐惧。
镯子贴着皮肤,有一瞬竟脉动似心。
她举手贴近灯光。那红线正缓缓移动,像顺着她的血脉流。
午后,王府召宴。她奉命赴。
祁玦神色淡然,衣袍玄黑如夜。众臣叩谢功成,他独坐高座,手指轻敲扶手。
她端坐于一隅,一言未发。那镯仍覆于袖下,冰凉。
忽而,祁玦的目光落来。
“公主手上那玉,似曾在战场遗物中见过。”
谢鸢稳声:“是旧物。”
祁玦挑眉,像是想问又止。几息后只淡淡一笑:“世事真巧。”
她回以一礼。心里隐约觉得,他的笑与那镯的微颤有某种呼应。
夜。雪更深。
谢鸢独坐,灯芯燃尽,空气里全是蜡烬味。
她合眼,听见极远处仿佛有水声——可这地方本不近水。
那声音一点点逼近,像细流,又像呢喃。
——“回来。”
音轻得几乎被呼吸淹没,但她的血却跟着发烫。凤镯热了。
她睁眼,殿内墙壁的暗纹竟在微微闪。
那纹理连成一幅图——她恍觉那是庙,一座山海尽头的庙。
屋内的空气忽然陷下去,灯火骤熄。
她看见火光的余影在墙上铺开,一刹那变成了庙的形状:残瓦、折柱、一尊巨大的神像立于其中。
神像的头颅没了,胸膛被凿空。
而那空洞中,正有与她腕上相同的红色纹路,在黑中轻轻发光。
它在呼吸——与她同频。
她的手被迫抬起,凤镯的光透出,映在那空洞上。
她分不出这是幻觉还是现实。风在袍下旋成漩涡,将她整个人向那道光拉去。
“是谁……?”她低声问。
神像空洞里传出碎裂的呢喃:
“凤血不灭……黎殷未亡。”
轰然巨响,她坠入无边的黑。
她再醒来时,天色己亮。
帘外寒风大作,侍女琬侍正匆忙托汤入殿。
“殿下,您又梦魇?侍卫说昨夜听得殿内石碎,”
谢鸢低头。铜镜前,果然有一小块灯座裂。她的袖口也被烧焦了一片。
更怪的是——凤镯上,多了一圈淡淡的灰印,像是灰尘被火光烙成。
她伸指抚上,玉极烫,仿佛仍在呼吸。
动静惊了琬侍。
“娘娘,那镯……”
“别碰!”
她的声音比自己想的还快。那一瞬,琬侍的手刚近前尺许,空气就发出极轻的一声“嘶”,像风灼纸。
琬侍吓得退后。
谢鸢敛袖。她望向窗外漫天雪色,唇角一点若有若无的笑:
“看来,它不认除了我之外的生。”
午后,祁玦召见。
他身后传令太监低声禀报:“今夜东厢火起,幸无恙。”
祁玦合起手中竹简,转眸:“殿下昨夜似惊动诸宫?”
“殿下梦醒有灯倒,是妾粗疏。”
“灯倒成火,幸不成灾。”
他语调平稳,却在言语间一寸寸逼近。
“若不是侍卫巡夜,我还以为有人在礼部地势上起法阵。”
谢鸢微笑:“王爷多虑。此地只剩我与侍女,哪来法阵?”
他盯她良久,然后慢慢道:“你母后,是南朝祭司之后?”
她的心骤然一跳,但面上不露。
“王爷的消息,总比神灵更灵。”
他没有追问,仿佛此话本就只为试探。
她转身告退时,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梦境若有声,可莫忘述于我。”
她不回头,只答:“梦与醒,本无界。”
夜。
雪止,天彻黑。谢鸢披衣下榻,将凤镯举至灯前。
那红线似乎更明晰,从镯心拉出极细一缕光,首指门外。
她随光走到庭中。
庭中积雪反光,天地一色。那道光伸延到远处宫墙,隐入最末的角石。
她蹲下探看,石缝里有一纹被风雪磨开的符刻,线形与凤镯的脉络一模一样。
雪覆其上,又被镯光烘化,露出一缕红色。
看似血,却非血。
风卷尘雪,一瞬幻像再起——墙后的地面仿佛鼓动,有庙影一晃而过,像呼吸、像梦。
谢鸢掌心微握。凤镯的光顿时转暗,庙影随之消散。
她立在夜色中,听着雪声,又像听到极远处传来的低语:
“黎殷,行至祭台,再启门。”
她呼吸微乱,笑声几乎听不出情绪。
“祭台?这北宫,也配有祭台。”
话音落,西下复归寂静。
她低头,再看镯子。光己完全隐去,只剩暗红透玉。
可她心里明白——那庙,那光,那声,都是真的。
只是不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南朝早亡,而那座庙,依旧在等她。
末尾,她凝视窗外的雪幕,身影孤立。
风带着氤氲的香气穿过殿檐,铃声作响。她轻声自语:
“若那庙真在,镯便是钥……母后,你到底叫我去看什么?”
凤镯的红线在暗中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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