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玦平北大捷。朝野称功，皇后设宴庆捷，命群臣共贺。
宴中香气浮动、丝竹盈天。
谢鸢坐在侧席，姿态温顺，但目光一首落在空中的酒气上。
那气味太淡，可一呼一吸之间，却夹着不属于宫中酒香的冷意。
她指尖轻抚杯沿，目光微闪：——夜桂薰。
这种香合曼陀草会出毒酰，仅南境识得。
她看了桌案对面的祁玦一眼，他眉色总如冷铁，如未觉。
酒换到第三巡，苏漓代皇后起身劝饮。苏漓是太傅之女，眉眼疏秀，行礼极雅。
“此酒以桂香调引，祝王爷凯旋平北，战功如凤飞。”
她话音落，众臣举盏。
唯谢鸢不饮。她把杯放下，微微一笑——
“桂香……与曼陀不合。此酒恐非吉兆。”
殿上顿时一静。
苏漓手上微抖，神色一僵。祁玦掠她一眼，语气平淡：“曼陀入酒，的确失礼。”
皇后笑容仍在，声音慢得可怕：“殿下多虑了。”
那一夜之后，谢鸢被冠上“失仪妄言”的罪名。
第二日朝议。
皇后言凤庙重修，以昭北朝祥兆。诸臣附和，殿中香云如雾。
谢鸢垂首肃立。凤镯在袖内微微发烫，她忽而抬眼，看向殿中那尊新塑的凤像。
那凤石色灰暗，胸口一道裂痕。
她开口，声音平静——
“凤为镇国神，若气数真昌，为何庙像碎裂？看似凤祸，不似凤祥。”
空气凝固。
祁玦神色不动。皇后面色一白，琴音当即断弦。
她按下怒火，缓声道：“殿下多言，心未净。去静思，以戒。”
旨意当日而下。
谢鸢笑了笑：“静思也罢，宫中终是太闹。”
冷宫在北，墙高路滑。
她走进时，天色沉雪，风声似叹息。
琬侍提灯在后：“娘娘何苦多言？”
谢鸢的笑像一缕烟：“有些话不说，便永无人记得。”
殿门在身后阖上，尘埃扑散。
她抚着凤镯，镯里传来极轻的回温——像在回应。
冷宫废久，蛛网垂梁。入夜后，西处都在滴水。
她盘膝坐在塌上，眼角余光看到地砖的裂纹里似有微光。
微光沿地蔓延，一息之间又隐没。
第二日清晨，她命人查看——那处裂纹下传出中空之声。
“宫女走丢的地方，可就在这里？”琬侍惶惶。
她点头，目光一敛。
同日，宫中果然传来异动：两名内侍、三名宫女无故失踪，脚印皆止于冷宫外墙。
朝堂震动，皇后怒召内监查案。
她知道，机会来了。
三日后，皇后召见。
御苑雪枝初化，水波如镜。皇后倚石亭，面色温然。
“殿下静思数日，却生诸多异事。”
谢鸢行礼：“臣妾不敢。”
“冷宫墙下出声，又见灯光，宫中人心惶惶。你可有解？”
谢鸢抬眸：“若论庙运，娘娘当比臣妾更懂。
昨夜梦里，臣妾见一座庙，残碑半埋，血线犹亮。碑上刻——‘祭台在内，凤路不绝’。”
皇后神情微滞，顷刻收敛笑容：“这话从何而来？”
“不过一梦。”她轻声。
顿了顿又道：“若娘娘要心安，掘一掘御苑西泉处，或有古碑。”
这句话落下去，像一粒细石落入深井。
几天后，御苑真挖出了半块石碑。符纹似南朝旧制。
有人说是前朝遗物，更多的人暗暗惊惧。
祁玦从军府回宫问案。
当夜，冷宫门外火照如昼。
“王召殿下问话。”
谢鸢换上素衣出门，凤镯的光沉在袖下。她对琬侍笑道：“棋该落子了。”
殿中无风，烛光沉稳。
祁玦坐首，苏漓立侧。
“殿下，”祁玦率先开口，“皇后令我查碑案与失踪一事。你梦庙、御苑掘碑，今此二事相连，可有自辩？”
谢鸢安静地抬头，看向他：“若我梦是假，怎生真碑？若真碑亦假，那掘地之人又是谁？”
苏漓似笑非笑：“你巧言成理，是要让梦成圣谶吗？”
“我不解谶，只解局。”她的声音温软而冷。
“皇后借庙镇国，碑一出，镇气成疑。
她若怕，便会动。动了，我便能看见我想看的东西。”
祁玦手指轻轻一顿。
那一刻，他看见的不是宫廷女子，而像一位坐棋盘中央、等对手落子的术者。
“你救我于毒酒，又借梦挑皇后。”他低声道，“谢鸢，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一笑：“想活而己。活着，便能下一步。”
殿里陷入片刻的静寂。
苏漓忽然开口：“王爷不可信她！她借梦惑众——梦言不祥，伤国运。”
谢鸢转过脸，神色如常：“姑娘，若梦能动国，那太傅一脉，又算哪一庙？”
苏漓脸色瞬变，手指收紧。
祁玦看她二人争锋，忽笑出声：“罢。
冷宫一梦，引出碑文。既如此，由殿下协查。
三日后给我答案。”
这既是命令，也像邀请。
谢鸢起身致礼：“遵命。”
她走出殿门那瞬，风掠过袖口，凤镯的红线在夜光下亮了一瞬。
像血，又像火。
祁玦看着那一点光，轻声道：“凤路不绝……原来如此。”
苏漓咬唇低语：“王爷，你是看中了她，还是看中了那句话？”
祁玦淡淡答：“棋未落完，怎知真假。”
外头的夜风扑进来，吹灭最后一盏烛。
黑暗里，他的语气似笑非笑：“——这局，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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