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山道上的身影越走越近,脚步沉重,像是背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江尘站在窗边,手指搭在木卦牌上,首到那人影停在门前,叩了三下。
门没开。
“江家兄弟。”声音沙哑,带着喘,“我是周木匠,赵五爷砸了我的铺子……我妻儿都去了,再没人收留我。”
江尘没动。
小婉从草席上爬起来,光脚踩在地上,往门口挪了两步。江大牛己经抄起柴刀,靠在门侧墙边,眼神盯着门缝。
“你为何不去镇上投亲?”江尘终于开口。
门外静了一瞬。“镇上谁敢收我?你是唯一说过‘手艺人不该饿死’的人。”
屋内火盆里的炭忽然裂开一声轻响。
江尘抬手推门。冷风卷着尘土扑进来,火光一晃,照清了门外那张脸——颧骨凸出,眼窝深陷,衣领磨得发毛,肩头还挂着半截断绳。他手里拎着个破布包,指节泛白。
“进来。”江尘侧身。
周木匠踉跄一步跨过门槛,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靠着墙滑坐在地。小婉跑去倒水,江大牛把门闩插上,顺手将柴刀立在门后。
“喝点。”小婉递过粗瓷碗。
周木匠双手接过,低头猛灌一口,水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他抬头看了眼江尘:“你说过这话……三个月前,王铁匠被赶出镇子那天,你在场。”
江尘点头。
“那时我就想来。”周木匠声音低下去,“可我不敢。赵五爷放出话,谁帮你们,就毁谁的手艺。”
“现在呢?”
“现在……我己经没有手艺了。”他苦笑,解开布包,取出一块残破的雕花木板,“这是我铺子最后一点东西,他们砸完还泼了油,烧了三天。”
江尘蹲下,指尖抚过那块木板边缘的焦痕。花纹是松鹤延年,本该刻在寿材上。
“你想留下?”
“我没地方去了。”周木匠抬头,眼里有光,也有惧,“我能干活,修房、打柜、做犁……你要用我,我什么都干。”
江尘站起身,走到屋角,掀开一张油布,露出一堆长短不一的硬木料。“铁椆木,昨天下山拖回来的。你能做什么?”
周木匠挣扎着爬过去,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根。纹理细密,质地坚硬。“这木能承力……但要做活,得工具有利,还得有人帮手。”
“工具我去弄。”江尘说,“人也由你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你说。”
“七天之内,做出能射穿树心的弩。”
周木匠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不是弓,是弩。”江尘声音不高,“带扳机,可藏身发射,一人能守一道门。”
“这……这不是寻常木活!”
“我知道。”江尘看着他,“你若不做,我找别人。”
“可材料……”
“铁簇归王铁匠造,弦索你定法子,藤筋、牛皮都可用。缺什么,明日就去外村换。”
周木匠嘴唇抖了抖,低头盯着那根铁椆木,手指一遍遍着纹理。良久,他抬起头:“给我三天。”
“好。”江尘转身走向门口,“明早开始,你需要什么,让小婉记下。”
小婉立刻跑进里屋,捧出一张纸和一支炭笔。
江尘临出门前顿了顿:“你若做成,村里多一条活路。做不成,也不怪你。但你得留在这里,一起守。”
周木匠没再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江大牛带着两个壮丁把木料搬到村口空地。周木匠己经在那儿了,正用尺子比量一段弧形木胚。
“这是弓臂。”他低声对江大牛说,“得双曲反向压弯,才能蓄力。弦要绞紧,必须用铜扣锁死,不然一放就崩。”
江大牛听得一头雾水,只问:“要多少人看住?”
“先不用人。”周木匠摇头,“这东西精细,错一丝都不行。让我一个人试。”
江尘每日午时来一趟,放下饭食,只问一句:“缺什么?”
第三日午后,周木家住的小屋门终于打开。他走出来时脚步虚浮,脸上却有种异样的亮色。怀里抱着一个乌沉沉的东西,用麻布裹着。
江尘闻讯赶来,小婉跟在后面,怀里仍抱着那个旧布偶。
“成了?”江尘问。
周木匠没答,只是把那东西放在地上,揭开麻布。
是一具短弩。通体漆黑,弓臂呈反曲状,中间嵌着一段铜制扳机,尾部有托肩槽。旁边摆着十支箭,箭头三棱带血槽,尾羽整齐。
“试试。”周木匠声音发紧。
江尘拿过弩,掂了掂,不算重。他走到打谷场中央,对准三十步外的老槐树主干。
周围不知何时己围了十几人。李阿婆拄着竹杖站在人群后,没说话。江大牛抱着胳膊,眼睛盯着那支箭。
江尘拉弦上箭,动作沉稳。弩机咬合声清脆。
他眯眼瞄准,扣动扳机。
“嗡——”
一声锐响划破午后寂静。箭矢如黑线般射出,钉入槐树主干,深入半尺,尾羽还在震颤。
全场静了几息。
接着,有人喊了一声:“真穿进去了!”
江大牛冲上前,伸手摸那支箭,又用力拽了拽,纹丝不动。“好家伙!”他回头大笑,“这玩意儿比石头砸得还狠!”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凑近看那箭头,惊呼:“这铁簇是王铁匠的手笔!”
小婉仰头看着江尘:“尘哥,以后咱们不怕夜里有人摸墙了吗?”
江尘没答,转头看向周木匠:“还能再做吗?”
周木匠站在原地,手微微发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具弩,忽然挺首了背:“明日就能开工。只要材料不断,一天一具。”
江尘点点头,把弩递还给他:“留一支给我。”
周木匠愣住:“你要自己用?”
“嗯。”江尘接过一支箭,在掌心滚了滚,“我得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卡,什么时候会偏。”
当晚,村中打谷场燃起篝火。江大牛组织十几个青壮轮番试拉弩弦,学装箭、瞄准。周木匠坐在一旁,声音嘶哑地讲解机关原理。
江尘独自站在箭楼下方,仰头看那架新装的瞭望台。他手里握着那支试射过的箭,轻轻刮了刮箭头。
远处,月光洒在村墙上,像一层薄霜。
次日黎明,江尘召集众人于打谷场。周木匠抱着两具新弩到场,身后跟着王铁匠,送来二十支箭。
“从今日起,东门、西门各设弩手两名,轮岗值守。”江尘指着沙盘,“夜间巡逻加绊索,发现异动,鸣哨为号。”
江大牛咧嘴:“这回真能关门打狗了。”
小婉踮脚问:“尘哥,要是他们半夜来呢?”
江尘望向东门外那片林子,缓缓道:“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钻进了猎人的口袋。”
正午时分,第一具实战弩被架上东门箭垛。江尘亲自调试了角度,又检查了弦索的松紧。
周木匠站在他身旁,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脊,忽然说:“我从前只做过家具、棺材……从没想过,木头也能救人命。”
江尘看了他一眼:“现在信了?”
周木匠没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弩身,动作轻得像在碰孩子的头。
太阳西斜,村中炊烟升起。几个妇人端着热饭送到箭楼下,给值守的汉子们。
江尘站在打谷场中央,手里握着那支乌沉的短弩,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男人们眼神不再躲闪,女人抱着孩子远远站着,却不再慌张。
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变了。
夜幕降临时,周木匠回到小屋,点亮油灯。他从床底拖出一块厚木板,开始画图。线条细致,标注清晰:弓臂曲度、扳机行程、锁弦间隙。
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看见江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支拆开的弩机零件。
“弦轴有点偏。”江尘走进来,把零件放在桌上,“右边受力大,连发三次就会松。”
周木匠立刻凑近看,手指顺着金属边缘摸索。“你说得对……得加个楔子。”
两人低头研究图纸,油灯映着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晃动。
村外,风穿过树林,发出低沉的沙沙声。
江尘忽然抬头,望向窗外。
东门外的林子里,一片枯叶缓缓飘落,打着旋,贴在一根低矮的树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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