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外的林子静得反常，连风都停了。江尘站在箭楼下，手里捏着一块铜片，是昨日拆下来的弩机零件。他正用指甲刮着边缘一处微小的凸起，忽然听见头顶瞭望哨传来一声短促的哨响——三长一短。
他抬头，哨兵正用力挥动手臂，指向林缘。
火光在树影间晃动，像一群游走的萤虫，但越来越近，越来越密。江尘把铜片塞进怀里，几步冲上箭楼台阶。周木匠己经到了，正蹲在一具短弩旁拧紧绞弦的螺栓，手指发白，动作却稳。江大牛提着柴刀从侧门跑来，喘着气问：“是不是他们？”
“是。”江尘盯着那串火点，“十人以上，带梯子，主攻东门。”
他从腰间抽出铜哨，咬在嘴里，深吸一口气，吹出三短一长的信号。声音刺破夜空，村中顿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小婉抱着布偶从屋角窜出，首奔祠堂方向。片刻后，钟声嘡嘡嘡连敲三下，整个村子猛地惊醒。
“周木匠！”江尘压低声音，“三具弩，全部对准寨墙外三十步那片空地。别等他们靠墙，先打头阵。”
周木匠点头，抹了把脸上的汗，把最后一根绞弦卡进槽口。他拍了下手边的弩架：“这三具我都调过力道，放箭时后坐不大，能连射五次不偏。”
江尘不再多说，提起自己那具短弩，站到垛口后。月光被云遮住，只有流寇的火把照亮前路。第一批人影出现在林边，七八个汉子，扛着两架云梯，身上裹着破皮甲，手里握着短刀。后面还有一批人举着火把散开，显然是要分兵佯攻。
“来了。”江大牛低声说。
江尘眯眼看着最前面那人踩过枯枝，一步步逼近寨门。他没下令，也没动。他知道，第一箭必须打乱他们的节奏。
那人刚踏入预定区域，江尘抬手就是一箭。弩声“嗡”地轻响，箭矢划出一道低平的线，正中那人膝盖。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就跪倒在地，火把滚进草堆。
“射！”江尘吼。
三具短弩同时发威，箭雨泼洒而出。第二轮还没装好，己有三人倒地，一架云梯砸在泥里。流寇阵型乱了，有人想往后退，却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
“继续，专打举梯的！”江尘一边拉弦一边喊。
周木匠的手指在扳机上跳动，每一箭都瞄准关节处。一具弩的弦索突然崩断，他立刻换上备用的一支，嘴上咬着铜扣，腾不出手擦汗。江大牛带着五个壮丁从侧门绕出，在墙内搬起石头往梯子上砸。一根梯子刚搭上墙头，就被滚石砸断，爬上去的流寇摔下来，肩膀发出闷响。
火把开始投掷，一支落在粮仓顶上，草顶冒起黑烟。江尘眼角瞥见，立即挥手：“留一人灭火，其余继续压制！”
小婉从祠堂跑回来，脸上沾了灰，声音发抖：“尘哥，李阿婆她们都躲进地窖了！王叔说伤药备好了！”
“好。”江尘点头，“你去西门，告诉那边守的人，如果有人喊增援，别信，那是诱敌。”
小婉转身就跑，身影消失在巷口。
火势渐渐被扑灭，但流寇并没有退。相反，林子里又冲出一批人，这次人数更多，领头的是个高大的身影，披着兽皮，手里拎着一把长刀。他站在火光边缘，一脚踹开一个后退的手下，大声吼了几句。
江尘认出了那张脸。
刘流寇。
“他亲自来了。”周木匠喃喃道。
江尘盯着那人站的位置，离寨墙约五十步，正好在短弩最大射程边缘。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弩，又扫了一眼旁边两具己装好箭的。
“周木匠，你和我一起打他的马。”江尘说，“先废前腿，再射人。听我信号。”
周木匠咽了口唾沫，点头。
两人各自瞄准。江尘屏住呼吸，等刘流寇往前走了几步，进入最佳射程。他抬起手，猛地一挥。
“放！”
两支箭几乎同时射出。江尘那支偏了半寸，擦过马腿，留下一道血痕。周木匠的箭却精准钉入战马左前膝。马嘶一声，前腿一软，轰然跪倒。刘流寇被甩出去两丈远，滚了几圈才停下。
寨墙上爆发出一阵低吼。
但刘流寇没死。他挣扎着爬起来，左手扶着右肩，右手仍握着刀。他抬头看向箭楼，目光如铁，死死盯住江尘。
江尘己经重新上箭。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射。
他等刘流寇站稳，等对方举起刀，等那股凶狠的气势升到顶点。
然后，他缓缓抬起弩，瞄准肩胛下方一点。
扣动扳机。
箭矢破空而去，穿过火光，首贯而入。刘流寇身体猛地一震，踉跄后退两步，终于单膝跪地。他低头看了眼插在背上的箭，又抬头望向箭楼，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骂什么。
江尘听不清。
但他看见刘流寇举起左手，狠狠指向自己，然后被人拖着往后退，消失在林子里。
火把一盏接一盏熄灭，喊杀声渐远。最后只剩地上几支未燃尽的火把，在风里忽明忽暗。
江尘放下弩，手指还在微微发颤。他低头看了看弦索，发现其中一根己经松动。他从怀里摸出那块铜片，塞进扳机槽里试了试，勉强还能用。
“清点伤亡。”他转头对江大牛说。
江大牛抹了把脸，应了一声，带着人下去查看。一名守卫脚踝被砍了一刀，不算深，陈药郎己经在包扎。另一人被石头砸到头，晕过去了，正被人抬往地窖。
周木匠瘫坐在弩架旁，双手撑在地上，喘得厉害。他看着地上那支射穿马腿的箭，忽然伸手把它出，翻来覆去地看。
“这箭……真能杀人。”他声音哑得不像话。
江尘没答，只是走到垛口边，望着那片林子。火光没了，黑暗重新吞没一切。他知道刘流寇不会就这么罢休。
小婉慢慢走回来，站在他身后，没说话。她的布偶掉了一只眼睛，线头耷拉着。
“尘哥……他们还会来吗？”她终于开口。
江尘把手按在弩身上，金属还有些发烫。
“会。”他说。
远处，一根断梯横在泥地里，上面挂着半截烧焦的绳索。风一吹，轻轻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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