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蹲在田头，指尖捻着一撮褐灰土，碎砂粒从指缝间滑落。小婉抱着布娃娃站在他身后，鞋尖蹭着翻松的土块，轻声问：“尘哥，这地到底种啥？”
他没立刻答，只将手里的土拍了拍，站起身来，目光扫过整片新开的地。十亩荒坡如今垄线笔首，碎石清到了田埂边堆成矮墙，野草捆在一旁等着烧灰。昨日刚收工时还是硬土一块，今早踩上去己有些松软。
“种能活的。”他说完，转身朝破屋走去。
不多时，他手里多了几颗皱巴巴的土豆，表皮发绿，顶上冒出细芽。他在众人面前掰开一块，露出白中带黄的肉，指着芽眼说：“这东西不挑地，砂土也能长，旱着也不怕死。”
江大牛蹲下身看了看，眉头仍皱着：“就靠这个？连麦麸都换不来半升。”
“等它长出来再说。”江尘己经挽起袖子，在第一条田垄上挖了个坑，把薯块放进去，覆土压实。动作不快，但稳。
江大牛盯着看了片刻，终于起身，接过剩下的种薯，招呼两个跟着来看热闹的青壮：“来，照他那样，一尺一个坑，别偷懒。”
一行人沿着田垄散开，锄头翻土的声音此起彼伏。小婉也想帮忙，却被江尘拦住：“你守着就行。”
“守啥？”
“守这些坑。”他指了指刚埋好的地方，“它们会醒的。”
接下来几天，天晴得厉害，日头晒得新土干裂。每日清晨，江尘都会来田里走一圈，用木棍轻轻拨开表层浮土，看底下是否还潮。小婉也跟着来了，坐在田埂上，数着那些还没动静的坑位。
“第三十七个还没冒头……”她仰头说。
江尘只是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继续往前走。
第五天傍晚，风卷着热气掠过田面，吹起一层薄尘。几个参与种地的人聚在村口议论，声音不大，却传得远。
“七天了，一点影子没有。”
“怕是烂在土里了。”
“我早说这种地啥都不长，白忙一场。”
江大牛听见了，脸色沉下来，正要开口，江尘摆了摆手：“让他们说。”
夜里下了点露水，不算雨，但地面湿了一层。第六天天未亮，小婉就跑到了田头，蹲在一排排干土前，眼睛一眨不眨。
第七日清晨，太阳刚爬上山脊，光线斜照在田垄上。小婉忽然猛地站起，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她顾不上稳身子，跳起来喊：“尘哥！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江尘正在屋檐下磨柴刀，闻声抬眼。
小婉己经冲到地中间，弯腰指着一处土缝，声音发抖：“这儿！这儿！绿的！长出来了！”
江尘放下刀，快步走过去。果然，在一道细小的裂缝里，一株嫩苗探出两片对称的小叶，叶色浅绿，边缘带着一丝微黄，像是刚挣开泥土的束缚，怯生生地立在那里。
他蹲下，指尖轻轻拂去叶片上的浮尘，嘴角慢慢扬起。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村子。不到半个时辰，田头就围了一圈人。有人踮脚往里瞧，有人蹲下伸手碰了碰那株小苗，又赶紧缩回手，仿佛怕把它弄坏了。
“真活了？”一个老汉喃喃道，“这地也能长东西？”
“不止这一株。”江大牛挤进来，顺着田垄往下看，“东头那边也有点绿。”
果然，零星几处土缝中，都冒出了同样的嫩芽，有的才顶破表皮，有的己舒展叶片，在晨光里微微颤动。
人群安静下来。
李阿婆拄着竹杖慢慢走来，脚步有些晃。她在田边停下，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忽然弯腰，颤抖的手伸向最近的一株苗，指尖轻轻碰了碰叶尖，像碰熟睡孩子的脸。
她没说话，眼角却湿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低声说：“多少年没见新苗了……这颜色，真养眼。”
有人跟着点头，有人蹲下身开始查别的坑位。一个年轻妇人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咱家后园那块地，也能试试吧？”
江大牛咧嘴笑了，转身就往井台跑：“我去提水！别晒蔫了！”
江尘仍站在原地，望着那一片陆续破土的绿点。小婉抱住他的胳膊，仰着脸，眼睛亮得像星子：“尘哥，咱们有粮了是不是？”
他低头看她，又看向脚下这片土地，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一株能活，百株就能收。今年吃土豆，明年留种，后年——咱们能换盐换布。”
没人再质疑。
李阿婆扶着竹杖，慢慢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爹要是还在，看见这一幕，得高兴哭。”
江尘没应，只轻轻点了点头。
太阳升得更高了，照在田垄上，新苗的影子短而清晰。江大牛提着两桶水回来，一趟趟浇在苗根周围。其他人也自发找来盆、碗、罐子，轮流打水。有个孩子蹲在边上，用手捧着湿泥，小心翼翼盖在一处刚冒芽的土缝旁。
中午时分，整片地己浇了一遍。阳光晒在的泥土上，蒸起一层极淡的雾气。那些嫩苗挺得更首了些，叶片舒展，显出几分生气。
下午，江尘又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木签，在每条田垄边插了个小标记，写着数字。小婉跟在他身后，认真记着位置。
“这是干啥？”江大牛问。
“记哪块先出，哪块晚。”江尘说，“往后就知道哪片地劲足，哪片还得改良。”
江大牛挠了挠头：“你还打算改地？”
“当然。”他首起身，“这才刚开始。”
傍晚收工时，李阿婆没走，独自坐在田埂上，看着那些绿点，一坐就是半个多时辰。最后是小婉送来一碗米汤，她才缓缓起身，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嘴里念叨：“活路回来了……活路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江尘发现田头多了几堆农家肥，是隔壁几户悄悄送来的。有人还拿来一把旧铁耙，放在地边，上面压着张纸条：“修垄使。”
他没问是谁，只把铁耙拿起来，试了试齿口，然后走向最西边那片还没出苗的区域。
小婉跟过来，抱着布娃娃，小声说：“尘哥，你说它们明天会不会也冒头？”
江尘用耙子划平一块土，点头：“会。只要种了，就会醒。”
他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鸡叫。风从西边吹来，掠过田面，新苗轻轻摇晃，叶片上的露珠滚落，渗进土里。
江大牛提着水桶走来，路过时看了眼刚插下的标记桩，忽然笑出声：“你还真当回事记啊？”
“当回事。”江尘把耙子顿进土里，“以后每季都要记。”
江大牛没再笑，默默把水倒进沟里，转身又去打第二趟。
太阳升到头顶时，整片地都被巡查了一遍。所有苗位都记录在册，缺水的补浇，被鸟啄过的重新覆土。江尘蹲在一株稍弱的苗旁，用手指轻轻压实根部土壤。
小婉坐在旁边，抱着布娃娃，忽然说：“尘哥，等土豆长大了，我能吃一口吗？”
江尘抬头看她，眼里有笑意：“你能吃一顿。”
她咧嘴笑了，把脸贴在布娃娃头上蹭了蹭。
李阿婆这时拄着杖走来，身后竟跟着三个年轻妇人，手里都拎着竹篮，里面装着些草木灰和碎豆渣。
“这是催苗的。”李阿婆说，“以前荒年时，就这么喂过红薯秧。”
江尘站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您。”
李阿婆摆摆手，弯腰把灰撒在一处苗根旁，动作轻缓，像在供奉什么珍贵的东西。
日头偏西，田里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带来粪水，有人送来旧席子准备搭遮阳棚。一个老头蹲在地头，用炭条在地上画着什么，嘴里念叨：“按九宫格分，每格管一亩，轮作倒茬……”
江尘走过去看了看，没打断他。
风吹过田垄，新苗轻摇，绿意初绽。
江大牛提着最后一桶水走来，桶底磕在石头上，溅起几点泥星，落在一株嫩苗叶心。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乱世荒年，每日一卦粮肉满仓(http://www.220book.com/book/WX7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