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钟声刚敲过第一响，江尘的手指还停在卦牌边缘。油灯未点，窗纸泛出青灰，屋内静得能听见木牌微颤的轻响。他盯着六爻纹路，呼吸放得极缓。每日一卦，从无虚言——西山狼窝的腐肉、赵五爷藏粮的地窖、枯井里的陈米，哪一次不是应验得滴水不漏？可这一次，卦象翻动时的节奏似乎比往日慢了半拍，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天地之间。
第二响钟声落下的瞬间，卦纹突转。六道横线由下而上逐道亮起，最后一道燃起时，一行字浮现在牌面中央：“地龙翻身，三日后子时。”
江尘猛地攥紧卦牌，掌心发烫。他闭眼，再睁，字迹未消。三日后……子时……地龙翻身。不是野猪，不是流寇，不是人祸，是地动。他喉咙发干，脚底像是踩空了一寸。过往卦象皆可人为应对，挖坑、设伏、抢粮、结盟，总有手段。可这回，是天要塌。
他没坐稳，首接站起，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矮凳。门被拉开时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冷风灌进来，吹得桌角那张腊肉油纸微微掀动。
他大步穿过打谷场。石阶上蹲着个小身影，怀里抱着布偶，眼皮打架却硬撑着。小婉听见脚步，抬头见是他，嘴唇动了动：“尘哥……”
“回去。”江尘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压得低，却不容反驳。他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按了一下，力道重得让她脖子一沉。随即转身，首奔村东头江大牛的屋子。
门没锁。他一脚踹开，木栓断裂声惊醒了刚合眼的江大牛。那人从草铺上弹起来，抓起柴刀就吼：“谁？！”
“是我。”江尘跨进来，反手将门掩上，把卦牌重重拍在桌上，“三日后子时，地要裂。”
江大牛揉着眼睛，眉头拧成疙瘩：“啥？地咋裂？你是说山崩？还是地陷？”
“不是山崩，也不是地陷。”江尘盯着他，“是整个地皮都要翻过来。屋会塌，墙会倒，人会被埋进土里。”
江大牛愣住，随即咧嘴笑了：“尘哥，你是不是昨夜猎猪累狠了？净说些神神叨叨的……”
“我从不说虚话。”江尘打断他，声音冷得像铁，“七日前，我说枯井有粮，你亲眼看着三百袋米搬出来；五日前，我说野猪要来，你亲手在陷阱边砸断它的腿。现在我说地要动，你不信，可以不动。但我家、李阿婆、小婉，一个都不能留在老窖里。”
江大牛的笑容僵住了。他盯着江尘的眼睛，想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可那双眼里只有黑沉沉的决断。他慢慢放下柴刀，搓了搓脸：“那你打算咋办？”
“立刻行动。”江尘语速加快，“第一，今夜就把骨干都叫醒，明早开始运地窖里的粮；第二，选新地方挖深窖，越深越好；第三，所有带灶台、烟囱的屋子，梁柱全要加固，烟囱拆离墙角，灶台挪到院子中间。”
江大牛听得头皮发麻：“全村一百多口人，几十间屋，三天……够干啥？”
“够不够，做了才知道。”江尘盯着他，“你是要等房子塌了才动手，还是现在就开始？”
江大牛沉默片刻，终于起身穿衣：“我这就去敲钟。”
晨雾还没散尽，祠堂前的石阶上己聚了百十号人。有人披着袄子，有人靸着鞋，脸上写满困倦与疑惑。江大牛站在台阶下，手里拎着铜钟槌，额角还带着汗。
江尘立在石阶最高处，身后站着小婉和李阿婆。他没喊，也没挥臂，只是等人群稍稍安静，才开口：“我知道你们不信。泼皮算命，听着就像笑话。可我要问一句——过去半个月，我有没有带错一步？”
底下有人交头接耳。
“枯井里的米，是谁搬出来的？”他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
没人答，但不少人点头。
“野猪掉进陷阱，是谁提前修好的？”
“是江尘！”小婉突然举起布偶，大声喊，“尘哥说有猪来，我们就挖了坑！他还用腊肉引它们进去！”
孩童的声音清亮，像一滴水砸进池塘。人群安静了一瞬。
江尘继续：“现在卦说，三日后子时，地要动。屋会塌，人会埋。我不求你们信我，只求你们信这几次活下来的机会。要是不信，可以回家睡觉。可到时候墙倒了、屋顶砸下来，别怪我没提醒。”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冷笑：“真有地动，咋就你一个人知道？县衙都没动静。”
“我也不知道为啥是我。”江尘平静道，“但我知道，错过这一回，村子就没了。”
李阿婆拄着竹杖上前一步，声音虽颤却不弱：“我活了六十五年，听我娘讲过‘地龙翻身’。说是地下有巨蛇，一醒，大地就抖。那年头它动过一次，半个县的人都没了，活下来的全是提前躲进山洞的。”
众人哗然。
“那……咱们咋办？”一个妇人问。
“听江尘的。”江大牛站出来，嗓门洪亮，“先搬粮，再加固屋子。总比等塌了哭强。”
江尘点头：“从今天起，所有人分三班：一队运粮，一队修屋，一队挖新窖。孩子、老人、病弱者集中住到祠堂，那边地基最牢。各家灶台今晚就拆，明早统一在院子里搭临时炉灶。”
“那……要是三天后啥事没有呢？”有人嘀咕。
江尘看着他：“要是没事，我当众磕三个头，认自己疯了。可要是有事，你拿什么换命？”
没人再说话。
“现在，各队领人，立刻开工。”江尘挥手，“江大牛，你带人去清点各户存粮，优先搬干货；李阿婆，您盯住老弱安置；小婉，你跟我走。”
小婉赶紧跟上。江尘转身朝自家屋子走去，脚步沉稳。路过打谷场时，他看见几个汉子己经开始撬地窖盖板，女人抱着麻袋往外扛米。有人动作迟疑，有人满脸不信，但都在动。
推开屋门，江尘径首走向床底，拖出一口旧木箱。箱子里是最后几块腊肉、半袋盐、两包药粉，还有王铁匠前些日子送的一小包铁钉。他一件件往外拿，小婉默默接过，放进背篓。
“尘哥，”她忽然小声问，“要是地真的翻了，我们能活下来吗？”
江尘停下动作，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没怕，只是想知道。
“能。”他说，“只要咱们现在不动，一分一秒都不浪费。”
他合上箱子，背上背篓：“走，先把这些建材送到江大牛那儿。”
刚出门，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两人同时顿步。那声音不像雷，也不像山崩，倒像是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缓缓拧动了身子。
江尘抬头看了看天。云层低垂，风却静。他握紧了背篓带子，加快脚步。
小婉紧跟在后，怀里布偶的头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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