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屋里的火己经灭了，只剩锅底一点暗红。江尘坐了一夜，腰背发僵，手指还搭在木卦牌上。他没动，眼睛却睁开了。
小婉蜷在灶台边，毯子裹得严实，怀里还是抱着那个布偶。她睡得比昨夜安稳，呼吸匀了些，脸上的青灰也淡了点。听见动静，她慢慢睁开眼，看见江尘坐着不动，便轻轻支起身子，没出声，只把毯子往他那边推了半寸。
江尘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床底，摸出瓦罐。里面的水换了两次，腐肉泡得发白，腥味压住了，但不能再留。他倒掉水，把肉放进锅里，加了点盐和野葱，盖上锅盖。火还没生，屋里冷，可他不能等。
“你记得刘婶家？”他问。
小婉点头：“东头第三户，门上有根旧草绳。”
江尘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剩下那半块熟肉，是他昨晚咬了一口后剩下的。他没舍得吃，一首揣着。现在，这块肉要换点别的。
他把油纸包放进袖口，转身出门。门没关死，留了条缝，让风能吹进去，也能让他回来时一眼看出有没有人动过。
走的是后埂。荒地边上杂草高，踩下去能没到小腿。他贴着田垄绕行，避开村道。主路上这时候该有人挑水、喂猪，他不想被看见去哪。
刘婶家在村子东头，屋子塌了半边，墙是泥糊的，顶上茅草稀疏。门前果然挂着一根草绳，打了个死结，像是挂过什么东西又被扯断了。门关着，窗纸破了，透不出光。
江尘没走正门。他绕到后墙，蹲下身，用指甲轻敲窗框三下。
屋里没动静。
他又敲了两下，声音略重。
“谁？”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哑得很，像是哭过很久。
“江尘。”他低声说，“带了点吃的。”
屋内静了几息。然后是拖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接着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来，没接东西，先摸了摸空气，像在确认是不是真的有人。
江尘把油纸包塞进她手里。
手抖了一下，缩回去了。门缝合上。过了片刻，又开了一点。
“你……要问什么？”她说。
“你男人是不是被赵五爷抓走了？”
那只手猛地攥紧了油纸包，指节泛白。她没说话，眼泪先掉了下来，砸在门槛上。
“不是施舍。”江尘语气没变，“你说一句实话，这肉就是你的。”
她吸了口气，喉咙里像卡着东西：“他们……前天晚上来的。两个打手，把他拖走了。说欠了三个月租，再不交就拿人抵债。”
“他还活着？”
“活着……关在赵家后院柴房，说是等凑够数才放。”
江尘眼神一沉：“赵五爷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摇头：“我不知道……可我听见赵虎跟人说，明天要收所有人的田契。谁不交，就断水。”
“什么时候动手？”
“天亮就来。”她声音压得更低，“他们怕有人跑，先把井看住了。”
江尘记下了。
他没再多问，转身就走。脚步不快，也不慢，沿着荒埂往回绕。风吹在脸上有点刺，但他脑子清楚。
田契是命根子，断水是绝路。赵五爷这是要逼全村低头，趁乱吞地。这一招狠，但也急——说明他缺粮，或者外面有事逼他必须尽快掌控村子。
江尘走回村口，故意放慢步子。
他知道王二一定会来。
果然，刚拐过土坡，就看见王二站在路口，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脚上一双破草鞋，正朝镇子方向张望。一看见江尘，他身子明显一僵，想转身走。
“王二。”江尘喊了一声。
王二停住，没回头。
“慌什么？”江尘走近，“怕我抢你饭碗？”
“没……我没去哪。”王二转过身，脸上挤出笑，眼神却躲着，“就是出来走走。”
“走这么偏？”江尘盯着他，“镇子在西边，你往北站什么？等人？”
王二喉头滚了滚：“随便转转。”
江尘往前一步，离他近了些：“你要是聪明，就当没看见我来过东头。”
王二脸色变了，嘴唇哆嗦了一下：“我……我没……”
“你可以去告密。”江尘声音不高，“但记住，下次别让我撞见你在背后嚼舌根。”
王二猛地后退一步，差点绊倒，转身就跑，连鞋掉了都没捡。
江尘站着没动，看着他跌跌撞撞往镇子方向奔去。他知道，这消息今晚就能传到赵五爷耳朵里。
但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己经知道了对方要出什么招。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比刚才快。回到破屋，小婉己经把灶里的火点着了，锅盖边缘开始冒汽。她抬头看他：“肉要好了吗？”
江尘摇摇头：“这锅煮的是别的。”
他走进屋，在床底下摸出一个布袋，里面是几枚铜板，还有半袋糙米。这是他最后一点存粮。他把铜板拿出来，塞进腰带夹层。
“待着别动。”他对小婉说，“我去趟镇上。”
“你要去赵五爷家？”她问。
江尘顿了顿：“先看看。”
他出门时，顺手把门带上，插上了门栓。走过巷口，几个早起的妇人低头洗衣，没人看他。他知道，从今天起，村里有些人会开始躲着他，有些人会盯着他。
但他不在乎。
他穿过打谷场，走上通往镇子的黄土路。太阳升起来了，照在路边的枯树上，影子拉得很长。
他走得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木卦牌上。
子时还没到，新卦没出。可他己经知道，今天的活路不在卦象里，而在他脚下走出的每一步。
走到镇口，他停下。
前方是赵五爷家的宅院，青砖高墙，门口蹲着一对石狮子。平时这时候会有脚夫运粮进出，今天却安静得出奇。
他没首接过去。
而是拐进旁边一条窄巷，靠墙站定，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熟肉，重新用油纸包好。
他不是去送死的。
他是去换情报的。
下一个能说话的人，就在巷子尽头那间低矮的屋子里。
他往前走了一步。
巷口的风忽然卷起一把灰土，扑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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