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土扑在脸上,江尘抬手抹了一把,眯眼盯着赵宅侧门。巷子口那点动静刚过,他没动,脚底踩着碎石,指节在木卦牌上轻轻一叩。
子时到了。
卦象浮上来:六个爻线明灭不定,最后凝成“乡绅囤粮,午时入库”八个字。白话释义像冰水灌进耳朵——他知道这回盯的不是虚影,是实打实的粮。
他转身就走,不往村去,也不回破屋,径首拐向村外荒地。一辆废弃独轮车倒在沟边,铁箍早锈了,轮子歪斜。他拖出来,用泥巴抹了车架,又撕下袖口麻布缠在手上,把靛蓝短打换下来塞进草堆。
回来时,他穿了件破麻褂,肩上搭条空麻布,低着头,脚步拖沓,活像个替人跑腿的苦力。
镇外三岔口,一支粮队正往里赶。驴驮着粗布袋,脚夫们吆喝着,尘土扬得老高。江尘等在路边,看准队伍末尾一个戴斗笠的汉子掉了一块干饼,便快步上前捡起,顺手拍了那人肩膀:“你落东西了。”
那人回头,满脸油汗,道了声谢,继续往前走。江尘跟上去,混进队尾,一声不吭。
进镇门时,巡岗换了人。赵虎带着两个打手站在侧门,手里铁棍拄地,目光扫来扫去。江尘低头咳嗽两声,抬起袖子掩脸,肩膀缩着,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赵虎皱眉瞪了一眼,挥手放行。
粮车进了赵家后院,停在青砖库房前。江尘跟着搬下一袋谷子,压得脊背发酸。袋子粗糙,缝线松散,他趁机摸了把封口——没印,也没签条,显然是从各户强收来的陈粮。
不止一车。
接连五辆驴车卸货,每袋都一样。他眼角扫过去,发现这些谷子颜色泛黄,有些还带着霉斑,分明是去年压仓的老粮,本不该这时候动用。
可赵五爷却让人全送进了库房。
他退到墙根,靠站片刻,喘气擦汗。周围脚夫不多话,一个个低头干活,没人敢多看一眼。库门口己经上了锁,一道铁链横贯门缝,还有人在焊钉加固。
正看着,院中传来扇子开合的轻响。
赵五爷踱了出来,绸缎长衫贴身熨帖,玉扳指在日头下反光。他身后跟着赵虎,一步不落,眼神凶狠地扫视全场。
“这批粮,谁也不准动。”赵五爷站在台阶上,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整个院子,“锁三道铁链,派双岗轮守。夜里每半个时辰巡查一次,漏一次,打断腿。”
几个管事连声应下。
江尘垂着眼,手指掐进掌心。这不是备荒,是藏粮。越是乱世,粮就是命根子。赵五爷把陈粮收进来,新粮又不上市,摆明了要控价、逼人卖田。
更不对劲的是——他为何专挑这个时候?
他想起昨夜刘婶的话:断水、收契、抓人抵债。这一套连环下来,村里那些小户人家根本扛不住。而眼下这批粮,怕就是为接下来的吞地准备的筹码。
他还想再听几句,忽觉空气一紧。
赵五爷忽然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江尘立刻弯腰整理 sack,假装系绳结。心跳没乱,呼吸也没变。他知道不能抬头,也不能躲闪,越是慌张越容易露馅。
“赵虎。”赵五爷收回视线,慢悠悠开口,“江尘那泼皮,手脚不干净,最近盯得紧些。”
赵虎应声上前:“要不要我去把他拎来?”
“不必活捉。”赵五爷摇着扇子,嘴角微扬,“若他敢来探,不必留情——让他横着出去。”
赵虎咧嘴一笑,抬手拍了拍腰间铁棍,发出沉闷一响。
江尘低着头,把最后一袋粮搬进角落,然后慢慢退出人群。他没走正门,顺着柴堆绕到后墙,翻过矮篱,钻进一处塌了半边的牛棚。
里面没人,地上散着稻草和烂筐。他蹲在阴影里,掏出木卦牌,反复那行字。
“乡绅囤粮,午时入库。”
卦没错。赵五爷确实在囤,而且防得极严。但这卦只说了结果,没说原因。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非得锁死库房?难道外面有什么事逼着他必须抢在这时候动手?
他闭眼回想刚才所见。
五车陈粮,全是无封旧袋;守卫加岗,连脚夫都不许多留;赵五爷亲临下令,语气严厉却不急躁——说明他早有准备,甚至可能己经掌控了下一步动作。
等等。
他猛地睁眼。
赵五爷说“若他敢来探”,而不是“若有人来探”。
他知道我会来?
念头一起,后背顿时发凉。
不是巧合。刘婶那边刚吐口消息,赵五爷就立刻封锁粮库,还当众点出他的名字……这反应太快了,快得不像临时起意。
除非——
有人通风报信。
王二那天跌跌撞撞跑出村子,他以为只是个软骨头告密,现在看来,恐怕不止如此。赵五爷能精准预判他的动向,说明对方己经把他列为重点盯防对象,甚至可能怀疑他掌握了什么。
他不能再待下去。
可也不能走。
他盯着牛棚外的墙缝,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每隔一会儿就有巡岗经过,铁棍敲地的声音格外清晰。库房方向灯火未熄,显然己经开始轮值。
他得知道更多。
比如,这批粮到底打算怎么用?什么时候开始收田契?有没有留下漏洞?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板,又看了眼天色。
离午时过去还不到一个时辰,太阳偏西,光影斜拉。正是换岗最松懈的时候。
他脱下麻褂塞进草堆,只穿单衣,从牛棚后爬出去,贴着墙根潜行。绕到赵宅后巷,他找到一处排水口,铁栅栏年久失修,有一根己经松动。
他用力掰了几下,悄无声息地抽出一根铁条,收进袖中。
然后蹲在柴堆后,静静等着。
半个时辰后,西角门开了。一队新岗出来换班,老岗打着哈欠往屋里走。交接时,两人争执起来,一个嫌另一个没清点火把数量,吵了几句,推搡了一下。
江尘动了。
他从柴堆后起身,猫腰穿过空地,借着墙影溜到库房侧面。窗户封死了,但门缝底下能看见一丝光亮。他伏在地上,耳朵贴住地面,听见里面有说话声。
“……明日辰时,先去东头三家。”是赵虎的声音,“田契不交,井就封。一家带头,全村就得跪。”
“五爷放心。”另一个声音答道,“人都查过了,没人敢往外跑。就算江尘那小子闹腾,也掀不起浪。”
“那就等他来。”赵五爷冷笑,“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通天本事。”
话音落下,屋里静了几息。
接着是杯盏轻碰的声音。
江尘缓缓抬头,盯着那道铁链。他知道,对方己经在布网等他入局。
可他也清楚,真正的破局点,从来不在别人设好的棋盘上。
他慢慢后退,退回阴影深处,手仍按在木卦牌上。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他额前碎发晃动。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离开。
而是从袖中抽出那根铁条,轻轻插进排水口的缝隙里,一点点撬动另一根铁条的铆钉。
动作很轻。
就像一把刀,正缓缓推进敌人心脏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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