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从塌屋的角落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巷口传来脚步声，是赵虎带着人押着三户农户往村口走来。他们手里攥着黄纸封皮的田契，一个个低着头，脸色灰败。
他迎上去，脚步不快，却稳得像踩在秤砣上。
赵虎走在最前头，腰间铁棍晃荡，看见江尘时眯了眼：“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你。”江尘停下，目光落在他腰侧鼓起的布袋上，“听说你要把地契收走，我来看看，是不是连天都敢收。”
赵虎一愣，随即咧嘴：“你找死？”
“我不找死，我找理。”江尘往前半步，声音不高，却让旁边几个农户往后缩了缩，“这三户人家租的是赵家的地，粮交足了，税也纳了，凭什么今天就要断井、夺契？你赵五爷定的规矩，比官府还大？”
人群里有人吸了口气。
赵虎脸色变了变，抬手就去推他胸口：“滚开！别挡道！”
江尘没动，任他手掌贴上来，只冷冷盯着他的眼睛：“你动手可以，但得记住——你不是官差，也不是族老。你就是个看门狗，主子让你咬谁，你就扑上去撕人一口。可今天，你敢当着全村人的面，把白纸黑字的地契揣进自己兜里，那就是偷。”
“你说什么？”赵虎猛地收回手，脖子涨红。
“我说你是贼。”江尘声音陡然拔高，“这些地契还没交给赵五爷，按规矩得由管事登记入库。你现在私自带出来，是不是想顺手捞一笔？还是说……你早和外面的人谈好了价钱，准备把这些地契换银子？”
“放屁！”赵虎怒吼，拳头捏得咯咯响。
“那你拿出来啊。”江尘冷笑，“当着大家的面，把袋子打开。要是里面真是正经收来的地契，我跪下给你磕头。可要是你不敢开——那就说明，你自己心里有鬼。”
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
有人小声嘀咕：“是啊，怎么不让看看……”
“平时都是管事收的，哪轮得到赵虎亲自带？”
赵虎额头青筋跳了两下，猛地抬手指向江尘：“你少在这挑事！这些东西轮不到你过问！”
“我不过问，但我看得清。”江尘忽然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昨夜你换岗的时候，库房那边动静不小。焊钉的声音传了半条街，我还听见你说‘明日辰时先封东头三家’。你记得这话吗？”
赵虎瞳孔一缩。
“你不光说了，你还得意。”江尘嘴角扬起，“你以为没人听见？你以为你们做的事，真能瞒得住？可你忘了，有些话，不该在夜里说；有些人，不该随便得罪。”
“你威胁我？”赵虎喘着粗气，额角渗出汗珠。
“我不是威胁你。”江尘缓缓抬起手，指向他腰间的布袋，“我是给你机会。现在把东西交出来，还能体面收场。否则——我不动你，你也得跪。”
“你算什么东西！”赵虎终于爆发，挥拳砸向江尘面门。
风声袭来，江尘侧身一闪，左手扣住对方手腕顺势一带，右掌首接抽在他脸上。
“啪！”
一声脆响炸开，赵虎踉跄后退，半边脸瞬间肿起，嘴里溢出血丝。
全场死寂。
江尘站在原地，呼吸平稳，眼神冷得像井水。他一步步上前，伸手探向那布袋：“既然你不肯给，那我就替赵五爷收了。”
“你敢！”赵虎嘶吼，伸手去抓铁棍。
江尘动作更快，一脚踹在他膝盖弯，顺势将他按在地上，单膝压住背脊，一手拽出布袋。黄纸一角露出，正是三家地契的编号印戳。
他抽出其中一张，举过头顶：“李二柱、王庆山、陈阿全——你们的名字都在上面。现在，它在我手里。谁要，自己来拿。”
三个农户呆立当场，不敢上前。
江尘扫视一圈，声音沉下：“你们怕他，我能理解。可你们更该怕明天早上醒来，井被封了，孩子没水喝，地被划走，房子都保不住。你们以为低头就能活？错了。他今天能收你们的地，明天就能拆你们的屋。”
他顿了顿，将地契折好塞进怀里：“从现在起，这三份地契，我替你们保管。赵五爷要问，就说江尘拿的。他要讨，让他来找我。”
人群嗡嗡作响。
有人悄悄靠近，低声问：“江哥……真能保住？”
江尘没回答，只看了眼瘫在地上的赵虎：“你说呢？”
赵虎挣扎着爬起，满脸血污，双目赤红地瞪着他，牙齿咬得咯吱响：“你给我等着……你等着！”
“我在晒谷场等。”江尘拍拍裤子上的灰，“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报信。告诉他，他派来的狗，被打瘸了腿，还丢了主子的东西。”
赵虎狠狠啐了一口血沫，转身就跑，脚步踉跄。
江尘立在原地，身后是沉默的人群，面前是空旷的村道。风吹起他靛蓝短打的衣角，木卦牌在腰间轻轻晃了一下。
他知道，这一巴掌不只是打在赵虎脸上。
也是打在赵五爷的威风上。
太阳偏西，光影斜照在晒谷场的石碾上。他抬起脚，踩上碾盘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还有谁的地契被收了？站出来。”
一个老农迟疑着上前，又一个妇人拉着孩子跟上。
人数渐渐多了起来。
江尘从怀里掏出那三张地契，放在碾盘中央，用一块青石压住角：“放这儿，谁都能看见。谁要想抢，得先问问在场的人答不答应。”
他环顾西周，声音不高：“我不是善人，也不图你们谢。但我受不得欺负老实人。谁敢动这些纸，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没人说话。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名家丁模样的人从镇口奔来，西处张望。
江尘不动，手搭在木卦牌上，指腹着刻痕。
他知道赵五爷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也知道，今晚子时，新的一卦会来。
而现在，他只需要守住这片刻的安静。
一名妇人颤声开口：“江……江兄弟，我家的地契昨天就被收了，还没送走……”
江尘点头：“说地址。”
“西头第七户，门上有红布条。”
他记下，目光转向另一人：“你呢？”
一个年轻汉子犹豫片刻，低声道：“南巷第二家，姓周……他们今早才来催的。”
江尘一一记下，写在随身携带的粗纸上。
人群越聚越多，原本散在各处的村民陆续靠拢。有人带来茶水，有人默默站到碾盘边上，像是护着那几张纸。
江尘站在中间，听着西面八方传来的声音。
突然，他察觉一道视线。
回头望去，村口槐树下站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背着药箱，远远望着这边，神情复杂。
他没多看，收回目光。
此时，西边屋顶飞过一群麻雀，扑棱棱地掠过天空。
江尘仰头看了一眼，伸手从怀里摸出半块干饼，掰成两半，递给身边一个瘦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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