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敲击声，仿佛三记重锤，砸在每个存在的心头。
刚刚还因领到“薪水”而兴奋的鬼经楼，瞬间陷入了死寂。小翠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下意识地躲到陈序身后。无头将军立刻进入警戒状态，残破的铁甲下，煞气如潮水般涌动，但目光（如果他有的话）却投向了陈序，等待指令。
敲门鬼作为“门卫”，更是浑身一颤，它能感觉到，门外那个存在的“位格”远在它之上，那敲门声中蕴含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
“慌什么。”
陈序的声音不大，却如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所有人的心神。“我们是正规机构，有访客，按流程接待便是。”
他从容地从案台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份刚刚拟好、墨迹未干的文件——《外部访客接待应急预案V1.0》。
“小翠，你是行政助理兼前台，负责接待记录。”
“我……我……”小翠的声音还在发颤。
“照着预案第三条念。”陈序鼓励地看了她一眼。
小翠深吸一口气，看着文件上清晰的字句，颤抖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是！‘外部访客接待守则第三条：无论访客身份为何，我方应保持不卑不亢，主动询问其来意、身份及是否有预约。’”
“很好。”陈序转向无头将军，“安保部，启动‘一级戒备’，隐藏在二楼楼梯口，作为威慑力量。记住，除非我下达明确指令，或访客有主动攻击行为，否则严禁暴露，更不许出手。”
无头将军点了点头，庞大的身躯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
“敲门鬼，去开门。”陈序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叩……叩。”敲门鬼用两声短促的回应表示遵命，随即，那扇沉重的、不知多少年未曾开启的雕花木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股比鬼经楼内部更深沉、更阴冷的寒气，从门缝中涌了进来。
门外，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看不清面貌。他手中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灯笼里燃烧的，却是一团幽绿色的鬼火。鬼火的光芒，将他脚下的青石板路照得一片惨绿。
“来者何人？”陈序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清晰而稳定。
门外的身影动了动，发出一种仿佛由无数枯叶摩擦组成的沙哑声音：“城隍司，南曹案牍科，收贡人。”
城隍司？
陈序心中迅速检索着信息，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一个官方机构。
“何事？”
“奉司主之命，收取鬼经楼本季度的‘怨念例贡’。”收贡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公文，隔着门缝递了进来，“这是批文，验讫。”
怨念例贡？
陈序示意小翠接过公文。小翠壮着胆子，小跑上前，双手接过那冰冷如尸体的卷轴，迅速跑回陈序身边。
陈序展开公文，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行工整的篆字，格式严谨，条款分明，最下方盖着一个鲜红的、散发着淡淡威压的印章——【酆都城隍南曹之印】。
公文的抬头，写着“馆主张道玄亲启”。
张大老爷，原名张道玄吗？
陈序的脑子飞速运转。这份公文透露了太多信息：第一，鬼经楼并非独立存在，而是某个更庞大势力的下属单位，有上缴“赋税”的义务。第二，这个世界的诡异，己经形成了一套类似阳间官府的成熟体系。第三，这位“收贡人”，是来办“公务”的，不是来寻仇的。
这就意味着，对方的行为，必然要遵循其自身的“规则”。
这，就是博弈的空间。
“抱歉，”陈序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感，“你这份公文，恐怕己经作废了。”
门外的收贡人，身体明显一顿，绿色的灯笼火焰跳动了一下：“作废？批文时效未过，何来作废一说？”
“因为鬼经楼的管理权，己经变更。”陈序缓缓说道，“原馆主张道玄先生，因个人原因离职，目前由我全权负责此地一切事务。按照权责对等原则，前任管理者的税务契约，新任管理者有权要求重新审核与商定。我想，城隍司这样的大机构，应该有关于‘法人变更后历史债务重新界定’的相关条例吧？”
法人变更？历史债务？重新界定？
一连串闻所未闻的词汇，从门内飘出，让那个收贡人彻底陷入了困惑。他的工作流程里，只有“出示批文”、“收取例贡”、“盖章交割”这三个步骤。从未遇到过眼前这种情况。
门外沉默了许久。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多了一丝不确定：“……你，是新来的馆主？”
“你可以称呼我为‘陈经理’。”陈序纠正道，“作为新任负责人，我方原则上承认并尊重城隍司的管理地位。但是，关于例贡的数额、上缴周期以及计算方式，我方持有异议，需要贵方出具更详细的核算依据，并安排一次正式的、有决策权的代表，与我方面谈商议。在此之前，我方将暂停履行这份旧的契约。”
他将那份公文，从门缝中递了回去。
“这……这不合规矩……”收贡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那套刻板的规则，被陈序用一套更复杂、更严谨的“规则”给绕了进去。
“不，这才是最合规矩的。”陈序的语气不容置疑，“任何权责的交接，都必须有清晰的文书和流程。你这次的访问，我方将记录为‘一次非正式的业务接洽’。请回吧，收贡人。我方期待城隍司的正式函件。”
说罢，陈序对敲门鬼示意。
“嘎吱——”
大门缓缓关上，将门外那个提着绿色灯笼的身影，连同他带来的巨大冲击，一同隔绝在外。
门彻底合拢的瞬间，小翠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靠在了柱子上。刚才的每一秒，她都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但她看向陈序的眼神，己经从崇拜，变成了敬畏。
不费一兵一卒，甚至连面都没露，仅凭几句话，就让一个来自“城隍司”的可怕存在无功而返。先生用的不是法术，不是武力，而是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又感觉无比强大的力量——“规则”和“流程”。
陈序则看着紧闭的大门，缓缓吐出一口气。
第一轮接触，险胜。他赌对了，对方果然是个按程序办事的基层人员。但这只是缓兵之计。
“城隍司”，这个庞然大物的影子，己经笼罩在了鬼经楼的上空。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他的小“公司”，即将迎来第一个强大而未知的“商业竞争对手”。
他走到案前，拿起笔，在工作笔记上写下新的标题：
《关于与城隍司建立初步外交及商业关系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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