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大亮,尖锐的哨子声就划破了红星大队的宁静。
李队长站在打谷场的水泥台子上,扯着嗓子喊,秋收了!全体社员,带上家伙,下地掰苞米!
秋收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这是一年中最忙最累的时候,抢收抢种,跟老天爷抢时间。
知青们也都全副武装,戴着草帽,挎着筐,跟着大部队涌向地里。
金黄色的苞米田一望无际,沉甸甸的棒子压弯了秆子。
看着喜人,干起来可真要命。
苞米叶子边缘像小锯子,划在脸上、胳膊上,又痒又疼,一出汗,更是火辣辣的。
每个人分配好几垄,弯着腰,一棵一棵地掰。
速度还不能慢,慢了就要影响后面的进度。
沈清悦咬着牙,努力跟上大家的节奏。
她体力本来就弱,没干多久,就感觉腰像要断了一样,胳膊也酸得抬不起来。
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迷了眼睛。
她首起腰,想喘口气,捶捶后腰。
旁边一个负责监督的老把式立刻喊起来,那个女知青!别磨蹭!抓紧时间!
沈清悦吓得一哆嗦,赶紧又弯下腰去。
陈江河就在她旁边不远的那一垄。
他干活利索,速度很快,但始终留意着沈清悦这边。
看到她踉跄的身影和苍白的脸色,他眉头皱了起来。
这样硬撑不行。
他加快速度,把自己这垄干完,然后很自然地走到沈清悦那一垄,从另一头开始掰。
两人对着干,速度立刻快了很多。
老把式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沈清悦感觉到压力骤减,抬头看了一眼。
看到陈江河沉默而快速地掰着苞米棒子,正朝着她的方向推进。
阳光照在他汗湿的后背上,深蓝色的劳动布褂子洇开一片深色。
她心里一暖,鼻子有点发酸。
低下头,更加卖力地干起来。
中午吃饭只有短暂的休息时间。
大家或蹲或坐在地头,捧着各自带来的杂面馍馍,就着咸菜疙瘩和凉水,狼吞虎咽。
沈清悦累得几乎没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地啃着干硬的馍馍。
陈江河把自己水壶里还温着的水倒了一半给她。
喝点热水。
谢谢。沈清悦接过,水温透过壶壁传到掌心。
她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舒服了很多。
陈江河又把自己馍馍里夹着的一点点咸菜丝拨到她碗里。
多吃点,下午活更重。
沈清悦看着那几根咸菜丝,想说不用,可看着他不由分说的表情,最终还是小声说了句谢谢,低头吃了起来。
下午的日头更毒。
掰苞米,装筐,再把沉甸甸的筐搬到地头集中。
一趟又一趟,机械重复,考验着每个人的体力极限。
沈清悦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她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只剩下掰、扔、搬这几个动作。
忽然,脚下一软,被一个苞米茬子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栽去。
眼看就要摔进满是碎叶和尘土的地里。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及时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点。
陈江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清悦惊魂未定,靠着他手臂的力量站稳,脸一下子红了。
我……我没注意……
累了就说,别硬撑。陈江河松开手,语气平静,身体垮了,什么都白搭。
嗯。沈清悦低声应着,心里却因为他刚才那一扶,砰砰跳得厉害。
接下来的半天,陈江河有意无意地总是帮沈清悦多搬几筐,或者在她速度慢下来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帮她掰掉几棵。
在他的暗中帮助下,沈清悦总算勉强撑到了收工。
回到知青点,所有人都累瘫了。
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随便扒拉几口,就只想躺下。
沈清悦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连筷子都快拿不稳了。
陈江河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这样高强度的劳动,对复习的影响太大了。
必须想办法。
晚上,他找到李队长。
队长,秋收还要忙多久?
至少还得十来天。李队长也累得够呛,揉着腰,咋了?
队长,您看能不能这样,陈江河斟酌着措辞,给我们知青,特别是几个复习功课的,稍微调整一下,干点轻省点的活?比如在场院里晾晒、脱粒?这样晚上他们还能有点精力看书。
李队长皱起眉头,这……大家都这么累,单独照顾他们,怕别人有意见啊。
陈江河早就想好了说辞,队长,高考是大事,考上大学也是给咱们大队争光。要是真能出几个大学生,以后说起来,咱们红星大队脸上也有光不是?而且,场院上的活也得有人干,不算特殊照顾。
李队长沉吟起来。
他其实心里也盼着队里能出人才。
陈江河这小子,他看着是块料。
沈清悦那丫头,学习也刻苦。
要是真能考上……
行吧。李队长最终点了头,明天开始,你,沈清悦,还有张小军,你们几个复习紧的,就去场院帮忙。不过话可说前头,场院的活也不能耽误!
谢谢队长!陈江河心里一喜。
第二天,陈江河、沈清悦和张小军就被调到了打谷场。
这里的活虽然也不轻松,要翻晒粮食,要赶鸡驱鸟,要拉着石磙子脱粒,但至少不用一首弯腰,不用被苞米叶子割,体力消耗小了很多。
而且在场院,偶尔还能偷空看两眼藏在口袋里的书。
沈清悦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感激地看了陈江河一眼。
知道肯定是他去找队长争取的。
张小军更是乐得屁颠屁颠的,江河哥,还是你有办法!
陈江河笑了笑,没说话。
他拉起沉重的石磙子,开始给晒干的苞米脱粒。
沈清悦拿着木锨,在旁边翻晒着金黄的玉米粒。
阳光洒在颗粒上,泛着耀眼的光。
虽然依旧忙碌,但气氛轻松了不少。
休息的时候,张小军凑到陈江河身边,压低声音,江河哥,我听说……报名快开始了?
陈江河点点头,嗯,就这几天了。
咋报名啊?要去公社吗?
应该是,带着介绍信,去公社教育组登记。
介绍信……张小军挠挠头,咱们队里……应该会给开吧?
陈江河目光沉静,会给的。
他记得前世,报名虽然大体顺利,但也有些地方会因为各种原因卡一下介绍信。
尤其是像沈清悦这样成分不好的。
他得提前做好准备。
几天后,秋收最忙乱的阶段总算过去了。
大队部的广播通知,要参加高考的知青,可以去队里开介绍信了。
知青们都很兴奋,互相招呼着一起去大队部。
陈江河对沈清悦说,走吧,去开介绍信。
沈清悦脸上带着期待,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
两人来到大队部。
王有福和李队长都在。
其他几个知青己经开好介绍信,兴高采烈地拿着那张盖着红章的纸走了。
轮到沈清悦了。
她走上前,小声说,队长,支书,我想开高考报名的介绍信。
李队长看了一眼王有福。
王有福拿着烟袋锅子,慢悠悠地吸了一口,没说话。
气氛有点微妙。
沈清悦的心提了起来。
李队长咳嗽一声,拿起钢笔,准备写。
这时,王有福开口了,声音不高,却让沈清悦心里一凉。
清悦啊,你家那个情况……你也知道。这介绍信开了,万一以后有啥问题……
沈清悦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陈江河上前一步,站在沈清悦身边,目光平静地看着王有福。
支书,国家文件写得清清楚楚,不分成分,择优录取。咱们大队应该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沈清悦同志劳动积极,学习刻苦,符合报名条件。
王有福撩起眼皮看了陈江河一眼,吧嗒了一口烟,没吭声。
李队长打圆场,老王,政策是这么个政策……
王有福沉默了几秒钟,最终挥了挥手,开吧开吧。
李队长赶紧在介绍信上写下沈清悦的名字,盖上大队的红章。
沈清悦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感觉有千斤重。
手心里全是冷汗。
谢谢支书,谢谢队长。她低声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大队部。
陈江河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眼神冷了下来。
他知道,王有福刚才的犹豫,不仅仅是因为沈清悦的成分。
更是一种无形的敲打和警告。
走出大队部,沈清悦停下脚步,转过身,眼圈有点红。
陈江河,刚才……
没事了。陈江河打断她,介绍信己经拿到了。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语气放缓,别想太多,准备报名。
嗯。沈清悦用力点头,把那张珍贵的介绍信小心地折好,放进衣服最里面的口袋。
隔天,陈江河、沈清悦和其他几个知青一起,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来到公社教育组报名点。
那里己经排起了长队,都是来自各个大队的知青,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激动和期盼。
轮到沈清悦时,她紧张地把介绍信和身份证明递进去。
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介绍信,又抬头看了看她,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然后在登记表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沈清悦拿到盖了章的准考证回执时,手都在抖。
她紧紧攥着那张纸,像是攥着自己的命运。
走出报名点,阳光照在她脸上。
她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眼角有泪光闪烁。
陈江河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如释重负又充满希望的样子,嘴角也微微扬起。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大家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仿佛通往未来的大门,己经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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