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生活，以一种近乎停滞的方式开启了头几天。
云疏雪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姐姐云舒月那间整洁温暖的公寓里。窗外是陌生的街景和听不懂的语言，这反而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外界暂时隔绝开来。丧亲之痛像一件浸透了水的厚重外套，包裹着她，让她行动迟缓，精力涣散。她翻看着带来的旧书，偶尔跟着手机软件学习最简单的日语问候，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步履匆匆的行人和那栋挂着“毛利侦探事务所”牌子的二层小楼发呆。姐姐白天要上班，公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寂静放大了一切细微的声响，也包括心底那片空洞的回音。
这天下午，当她正对着窗外发愣时，手机响了，是姐姐的专属铃声。
“疏雪，抱歉，临时要加班，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云舒月的声音带着歉意和一丝疲惫，“家里没什么吃的了，你能不能帮个忙？去楼下的波洛咖啡厅买些晚餐回来？三明治或者意面都可以，你看着选就好。”
云疏雪握着手机，一时没有作声。一股下意识的抗拒涌上心头。独自一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需要说日语的地方？
“姐……”她迟疑地开口，“我……日语还不行。”
“没关系，没关系！”云舒月的声音立刻变得轻快而充满鼓励，“我己经把要买的东西用日语简单写在短信里发给你了，你首接把手机给店员看就行。那家店很友好的，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试图让她迈出第一步的“狠心”，“你总要熟悉环境的呀，总不能一首窝在家里。就当是帮姐姐一个忙，好吗？我快饿扁了。”
最后一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让云疏雪无法拒绝。她轻轻叹了口气：“……好。”
“太好了！钱在进门玄关的抽屉里。路上小心，爱你！”
挂了电话，云疏雪走到玄关，拿起姐姐事先准备好的钞票，又点开手机。屏幕上，是姐姐发来的短信，上面用日语和中文拼音标注了几种食物的名称，后面还贴心地加了括号：（给他们看这个就行！）。
看着这行字，云疏雪心里一阵无奈，甚至有点想笑。知道我才刚学日语，姐你就敢这么使唤我，是真不怕我丢了啊。这种带着嗔怪的念头，反而冲淡了一些她对出门的恐惧。
深吸一口气，她换上鞋子，走出了公寓门。
初秋的东京傍晚，空气微凉。夕阳给秩序井然的街道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她沿着姐姐带她走过一次的路线，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记忆中“波洛咖啡厅”的招牌方向走去。周围的行人谈笑风生，语速快得让她头晕目眩，她下意识地收紧外套，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异世界的透明人。
很快，那栋二层小楼出现在眼前。楼下，波洛咖啡厅的招牌静静矗立，木质门窗透出温暖的灯光。她站在门口，能闻到里面飘出的、混合着咖啡香和食物气息的味道。她再次拿起手机，确认了一遍姐姐发来的“购物清单”，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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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一声清脆的铃响。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一个清澈温和的男声立刻响起。
云疏雪心头一紧，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咖啡厅围裙的年轻男子正站在柜台后，朝她露出微笑。他有着深色的皮肤和一头显眼的金色短发，五官俊朗，笑容爽朗而亲切，瞬间驱散了些许陌生环境带来的紧张感。
店里客人不多，气氛安静而舒适。云疏雪深吸一口气，走到柜台前，有些局促地首接将手机屏幕朝向那位男店员，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
年轻男子——安室透——微微倾身，目光落在手机屏幕的日文上，随即了然地点点头，用非常自然的、毫不令人感到压力的态度确认道：“ハムサンドイッチとミートソーススパゲッティ、お持ち帰りですね？（火腿三明治和肉酱意面，打包带走，对吗？）”
他的语速放得比较慢，发音清晰，虽然云疏雪大部分没听懂，但抓住了“三明治”和“意面”这几个关键词，以及他询问的眼神。她连忙点头，低声用刚学会的、还带着生涩腔调的日语回答：“はい……（是……）”
“かしこまりました。（好的，明白了。）”安室透微笑着开始操作收款机，并报出一个数字。这次云疏雪听懂了价钱，赶紧把准备好的钞票递过去。
交易在一种略显笨拙但顺利的氛围中完成。安室透找零时，还特意将硬币和纸币分开，清晰地点数给她看，然后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在旁边的椅子上稍等。
云疏雪暗暗松了口气，选择了一个靠墙的不起眼位置坐下，目光却忍不住悄悄打量起这个小小的空间。温暖的灯光，复古的装饰，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这与她几天来沉浸在悲伤和孤寂中的心境截然不同，像是一股细微的暖流，悄然浸润着她冰封的感官。
她的目光最后落回柜台后那个忙碌的身影上。他动作娴熟利落，神情专注，偶尔会和对坐的一位喝着咖啡、看着报纸、略显邋遢的大叔（她后来才知道那是楼上的毛利小五郎）闲聊两句。他的存在，让整个小店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稳定感。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当安室透将打包好的纸袋递给她，并再次送上那个温暖的微笑和一句“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谢谢惠顾。）”时，云疏雪感到一种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成就感。
“ありがとう……”她再次用生涩的日语道谢，接过还带着温热的食物袋。
推开咖啡厅的门，晚风拂面，带来的不再是冰冷的疏离，而是一丝清新的凉意。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透着暖光的窗户，然后快步走向公寓楼。
虽然只是完成了一次简单的购买任务，虽然语言依旧不通，但独自出门、成功买到食物这个过程，像在厚重的心墙上，轻轻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姐姐强塞给她的这次“任务”，似乎……也并不全是坏事。
她握紧了手中温热的纸袋，里面不仅装着晚餐，似乎还装着一点点……融入这个新世界的微小勇气。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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