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液体,包裹着废弃的地铁隧道。
林惊蛰背着温屿,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腿骨的刺痛几乎要将她钉在原地。
她肺里的空气又冷又腥,呼出的气息却滚烫得像要点燃自己。
温屿的头无力地垂在她肩上,嘴里反复念叨着几个破碎的音节,像梦呓,又像遗言:“……火……别关……我在里面……留了话……”
这呓语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林惊蛰紧绷的神经。
她猛地停下,将一块从自己衣袖上撕下、又用墙壁渗水浸湿的布条死死塞进嘴里咬住。
这是她当保镖时,在一次任务中被子弹击穿小腹后学会的土法子,用剧痛压制极限状态下的肌肉颤抖,让她能稳稳地举枪反击。
隧道顶部有水滴下,砸在铁轨上发出“嘀嗒”的轻响,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水线反射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了墙上一幅早己褪色的广告画——一对年轻情侣依偎着,眺望远方的日出,脸上是末世前人们才有的、那种对明天充满笃信的笑容。
林惊蛰的目光从画上移开,她小心翼翼地把温屿靠在墙边。
他的手还在半空中无意识地划动,仿佛在抓握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她撕下背包最外层的防水帆布,铺在地上,就着墙壁渗出的潮湿水汽,用一小截从火堆里捡来的炭笔,飞快地拓下温屿刚才在帆布上无意识蹭出的符号。
那是一串扭曲的圆圈与凌乱的斜线,乍看之下毫无意义,像孩童的涂鸦。
但林惊蛰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认得这个。
三年前,在7号避难所,他们被困在即将坍塌的地下三层。
温屿用最后一点颜料在墙上画下这个符号,对她说:“这是个倒计时,还有五分钟,通风系统就会彻底停摆。我找到一条路,但只有百分之十的生机。你信我一次,跟我走。”
她当时选择了另一条更稳妥的路,结果九死一生,而温屿却真的带着两个人从那条绝路里爬了出来。
此刻,这个符号再次出现。
林惊蛰盯着那串炭笔痕迹,仿佛能听到倒计时的滴答声在脑中回响。
她闭上眼,将那句尘封的暗语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还有五分钟,我就信你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铁锈和霉味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紧。
她没有再犹豫,重新将温屿背起,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
“好,温屿。”她在心里说,“这次我信你。”
与此同时,城北广场临时医疗点,消毒水的味道和血腥气混在一起,让人作呕。
赵九斤像一尊铁塔,靠在临时搭建的铁皮屋檐下,任由医生怎么劝说,就是不肯躺上担架。
他左肩的伤口己经溃烂发黑,可握着那把改装手枪的右手,依然稳得像焊在手臂上。
几个年轻的抵抗者急得满头大汗:“九斤哥,再不处理伤口就废了!我们得赶紧转移!”
赵九斤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你们知道她最讨厌什么吗?就是别人替她决定生死。她还没回来,我哪儿也不去。”
话音未落,一阵沉闷而熟悉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轮胎碾过碎石的“咯吱”声清晰可辨。
众人循声望去,一辆破旧到几乎要散架的公交车,正慢吞吞地驶向广场。
车窗玻璃碎了大半,一个叫小满的女孩从破洞里探出半个身子,拼命朝这边挥手。
赵九斤浑身一震,猛地站首了身体,肩胛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却浑然不觉,大步流星地朝路边走去。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只有他自己清楚,放眼全城,也只有林惊蛰那个疯子,会选择这种油箱漏气、刹车失灵的老古董当逃生工具。
废弃的图书馆三楼,吴稚正坐在一台拼凑起来的终端前,屏幕上滚动的绿色代码映在她冷静的脸上。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像不知疲倦的蝴蝶,试图从那辆被炸毁的“移动净化车”残骸中,抢救出最后的核心数据芯片信息。
突然,屏幕上弹出一个加密的日志视频,正以不可阻挡的态势自动上传到公共频道。
雨落埋骨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视频里是沈知悔那张苍白而扭曲的脸,背景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这是他临终前录制的忏悔影像。
“我们以为记忆可以被重写,情感可以被格式化……但我们错了。”他的声音嘶哑而绝望,“真正不可复制的,是那个无论走了多远,都愿意为了一个人回头的决心。”
吴稚怔住了。
她没想到这个一手缔造了灰碑会“声刑”系统的刽子手,最后会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一切。
视频播放到末尾,一行隐藏的指令包悄然浮现,文件名触目惊心:“声刑终止协议V2”。
她迅速解析代码结构,心脏猛地一沉。
这根本不是关闭系统,恰恰相反,这是反向激活所有残留在城市里的共感网络节点——一旦执行,全城所有幸存者的脑海里,都将接收到温屿在净化车里画下最后一幅画时,那股混杂着痛苦、爱恋与决绝的庞大情绪波形。
那将是一场席卷所有人的精神海啸。
吴稚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只犹豫了一秒。
“原来你也想赎罪……”她轻声说,“那就让所有人都记住,记住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狠狠按下刹车。
林惊蛰将半昏迷的温屿交给小满和医生后,一句话没说,转身走向广场边缘那栋被烧成骨架的教学楼。
她从怀里掏出那块被血浸透的帆布碎片,上面还残留着温屿画下的符号。
她将它轻轻贴在焦黑的墙壁上,像安放一块墓碑。
然后,她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根不知是谁遗落的白色粉笔。
她开始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一笔一划地描摹。
她画的不是战术地图,也不是逃生路线,而是温屿曾经画过的她——在避难所的角落里睡着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眉头却依然锁着,仿佛在梦里也在战斗。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和地上的这幅画。
渐渐地,有人悄悄围了过来,敬畏地看着她。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近,小声问:“姐姐,你在画画吗?”
林惊蛰没有停笔,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也……记得谁?”孩子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悲伤。
林惊蛰的笔尖一顿。
她抬起头,望向被浓烟染成灰色的天空,轻声回答:“记得。所以我回来了。”
深夜,广场上燃起了几堆篝火,幸存者们蜷缩在火堆旁,沉默地取暖。
林惊蛰靠在旗杆下打盹,一阵轻微的衣物刮擦声将她惊醒。
一个戴着兜帽的瘦弱男人跪在她面前,双手颤抖地捧着一本边缘烧焦的速写本。
是周寅。那个曾经为灰碑会画宣传画的画师。
“广播……播完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所有罪证都公开了。但是……他们开始猎杀我们这些知情者。”
他翻开速写本,里面不再是歌功颂德的宣传画,而是一页页用铅笔精心绘制的地图,上面标注着灰碑会各个高层成员的藏匿地点和秘密通道。
“我没地方可去了。”他绝望地看着林惊蛰,“你说过……只要愿意把真相传下去,就够了,是吗?”
林惊蛰沉默地注视着他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良久,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本沉甸甸的速写本。
她没有翻看,只是从中撕下了最上面的一页,折好塞进自己的衣袋里,然后将剩下的递还给他。
“你去告诉剩下的人——”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周寅的耳朵,“现在轮到他们躲了。”
说完,她站起身,走向最近的一堆篝火,将手中那截画了一下午的粉笔,扔进了跳动的火焰。
火星“噼啪”一声腾起,在那一瞬间的光影里,她仿佛看见温屿站在火光中,对她露出了那个熟悉的、干净的笑容。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天际线,两道刺眼的光柱划破了浓重的夜幕,正以惊人的速度朝广场逼近。
是追捕装甲车。
林惊蛰收回目光,转身没入更深的阴影里,手指隔着衣料,紧紧按住了口袋里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山岳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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