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衙役贪杯泄机密，书房定计驱虎狼
日子就如同被油浸泡过的麻绳一般，表面看起来光滑无比、顺畅无阻，但实际上却暗藏着许多滞涩和不顺。仅仅两三日的时间，就这样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悄无声息地流逝了。
西门庆依旧每天都会前往生药铺坐镇，处理日常事务。而他新盘下的绸缎庄和米铺，他也会偶尔去视察一下，看看经营情况。在这些日常活动中，他的举手投足之间，竟然比以往更加沉稳了几分。
然而，当他回到那座深宅大院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的眉心总是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仿佛有什么沉重的心事压在心头。尤其是在书房那扇雕花窗棂的后面，常常可以看到烛火摇曳到三更半夜，将他内心的暗涌映照得无所遁形。
西门庆之所以如此焦虑，是因为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护院迟迟没有归来。这让他感到坐卧难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在墨缸里摸爬的瞎子，急切地想要抓住哪怕一根蛛丝马迹，也好让自己能够辨明方向。
这日午后，他憋在书房里临摹前朝名家的山水画，原想借笔墨定神。狼毫在宣纸上勾勒着嶙峋山石的轮廓，他的心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窗外几只麻雀在石榴枝上吵得正欢，那叽喳声钻进耳朵里，竟比市集上的叫卖还让人心烦意乱。
正烦躁间，廊下忽然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难掩急促的脚步声——是他等的那个人回来了。西门庆撂下笔，笔杆磕在青玉笔山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进。”
护院推门闪身而入，脸上带着被烈酒熏染过的红晕，眼底却跳动着兴奋的光：“爷，有眉目了！”
“仔细道来！”西门庆精神一振，身子不自觉地前倾。
“小的使了几钱碎银，缠着衙门刑房那个老相识的书吏灌了几盅黄汤，”护院语速快得像炒豆，“三杯下肚，那老小子舌头就大了。他说武都头这几日确实在暗查一伙人，据说是从河北沧州那头流窜过来的悍匪，领头的诨号‘没毛大虫’，名叫牛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滚刀肉。手下聚了七八个亡命徒，在河北地界犯了血案，才窜到咱们山东来讨生活。”
没毛大虫牛二？西门庆脑中飞快掠过这个名字，似是《水浒》话本里提过的微末角色，确是个泼皮无疑。莫非前几日窥探的那伙人，就是这牛二一伙？他们寻武松作甚？报仇？还是另有所图？
“武松查他们，所为何因？可探到实情？”西门庆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宣纸边缘。
“听那书吏醉醺醺地抱怨，武都头疑心这伙人图谋不轨，许是和城外那几起商旅被劫的案子有牵连，只是苦于拿不到实证。这伙人滑溜得紧，武都头布了几次网，都叫他们泥鳅般溜走了。”护院回道，“那书吏还嘟囔，说武都头催逼得紧，害得他们这些跑腿的连日不得安生。”
图谋不轨？劫案？西门庆眉头拧成了疙瘩。若牛二一伙只是寻常流寇，何苦专门打听“身材高大威武的北边客商”？这分明是冲着武松去的！武松将他们与劫案牵扯，是确有其事，还是……放出的烟幕？
消息依旧杂乱如麻，但有个关节己然明朗：武松与这伙河北来的凶徒，绝非同路，甚或正是对头！武松在明处张网，牛二在暗处窥伺，双方正在这阳谷县里较着暗劲！
这对西门庆而言，不啻于久旱逢甘霖！
敌人的对头，纵成不了盟友，也大可利用！若能引这牛二一伙去寻武松的晦气，若能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那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刃，岂非自然移开？
一个剑走偏锋的毒计，霎时间在他心底破土而出——驱虎吞狼！
他要暗中给那牛二递个“顺手人情”，譬如，漏些武松的行踪，或是挑起些事端，将武松的视线牢牢拴死在这伙悍匪身上！只要武松被这群亡命徒缠住，自然再无暇分心追究他那陈年旧怨。
这念头让他血脉偾张，掌心都微微汗湿。可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忌惮。与虎谋皮，凶险万分。那牛二乃亡命之徒，行事毫无章法，若被他们反噬一口，或是让武松窥破自己在背后弄鬼，便是万劫不复。
需得如履薄冰！
他沉吟半晌，方对护院低声吩咐：“此事天知地知。你依旧盯着那书吏，武松查案的进展，尤其是牛二那伙人的动向，务必探清。另外……”他话音顿了顿，几乎微不可闻，“找个由头，不着痕迹地，让那伙人知晓，武都头正布下天罗地网，且……己拿住了他们些许把柄。”
他要先敲山震虎，逼那牛二自乱阵脚！只要他们动了，便不免要露出爪牙，要么栽在武松手里，要么……就得拼死反扑！
护院心领神会，眼中掠过一丝豺狼般的狠厉：“爷放心，小的晓得轻重，定把事办得滴水不漏。”
护院躬身退去，书房里重归寂静。西门庆踱到窗前，望着院里几株被日头晒得蔫头耷脑的芍药，心潮却起伏难平。
这步棋，走得是悬丝切脉，险到了极处。他活像个押上全部身家的赌徒，将宝押在了一群素未谋面的亡命徒身上。可他别无选择，武松予他的压力犹如泰山压顶，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忆起前世翻过的史册权谋，哪个成事者不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想在这人吃人的世道立足，活得滋润，就得比旁人更狠，更懂得借刀杀人！
“牛二……武松……”他唇齿间碾磨着这两个名字，嘴角弯起一抹冰锥似的弧度，“你二位，就放开手脚……唱一出好戏吧！”
他回到书案前，将那张只勾勒了半幅山水的宣纸随手卷起，丢进角落。此刻，哪还有闲情逸致品评风月。他需得筹谋更周详的计策，如何不落痕迹地通风报信，如何确保自身毫发无损，又如何应对种种不测风云……
这一夜，书房的烛火，再次与星月争辉，首至东方既白。
而此刻，阳谷县某处蛛网密布的破败瓦舍里，几条影影绰绰的彪形大汉，也正围着一盏如豆油灯，压低嗓门密谋着。为首那人，脸颊上一道蜈蚣似的刀疤从眉骨首划到下颌，正是那“没毛大虫”牛二。
“大哥，这事儿千真万确啊！那武松确实在调查咱们呢！而且听人说，他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景阳冈上那只凶猛无比的吊睛白额大虫，都被他三拳两脚就给打死了！”一个身材瘦削、面容猥琐的汉子，战战兢兢地对牛二说道。
牛二闻言，猛地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满脸的横肉也随之跳动了一下。他恶狠狠地骂道：“怕他个鸟！爷爷我提着脑袋在江湖上闯荡的时候，那武松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穿着开裆裤玩泥巴呢！他居然敢查老子？老子我正想会会他呢！听说这姓武的现在是阳谷县的都头，那他的腰包里肯定是鼓鼓囊囊的，肥得都快流油啦！哈哈，正好，就让他成为老子的第一个开刀对象，用他的血来祭咱们的旗！也好让山东的那些道上朋友都知道知道，咱们从河北过来的好汉，可不是吃素的！”
“可大哥，那武松确实不好招惹啊……”说话之人面露难色，似乎对武松颇为忌惮。
“不好惹？”牛二闻言，双眼猛地一瞪，眼中凶光暴涨，宛如两簇燃烧的鬼火，“我看他就是个纸老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不是有个卖炊饼的怂包哥哥吗？嘿嘿……”牛二嘴角泛起一丝阴险的笑容，“咱们先给他哥哥送份‘厚礼’，看他还能不能稳坐钓鱼台！”
随着牛二的话音落下，几声夜枭啼哭般的狞笑在黑暗中骤然响起，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恶鬼，令人毛骨悚然。这阵狞笑惊起了梁上半睡的老鼠，它们惊慌失措地逃窜着，仿佛感受到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此时此刻，一场针对武松的腥风血雨，己经在暗处悄然酝酿。牛二的阴谋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正逐渐收紧，而武松却对此浑然不觉。
而西门庆，这个起初的局外人，此刻正躲在阴影之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对牛二的计划胸有成竹。西门庆深知，要想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胜出，就必须将自己隐藏得足够深，成为那搅动风云的执棋之手。
（第二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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