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那条感谢信息后，苏沐雪把手机扔在宿舍书桌上，像是扔掉一块烫手的山芋。她强迫自己打开电脑，对着密密麻麻的文献资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睛盯着屏幕，心思却全系在那部沉默的手机上。每一次屏幕微光亮起，哪怕是无关紧要的新闻推送，都能让她的心漏跳半拍。
这种等待的煎熬，比之前等待医院缴费单时好不了多少，甚至更糟。那时是纯粹的绝望，现在却混杂了感激、不安、羞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期待。她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而法官，是那个只需“举手之劳”就能决定她家庭命运的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从午后明亮的白光，渐渐染上黄昏的暖黄，最后沉入夜晚的墨蓝。宿舍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和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洗漱睡觉的时候，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伴随着一声清晰的微信提示音。是“赵叔”的回复！
苏沐雪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划了好几下才解锁屏幕。对话框里，赵世明的回复安静地躺在那里，不长，却让她反复看了好几遍：
“沐雪客气了，解决了就好，让家人安心治疗最重要。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你安心学业，日后自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前面几句，依旧是那副宽厚长者的口吻，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最后那句“日后自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需要我帮忙？”她喃喃自语，一丝苦笑爬上嘴角。她一个穷学生，能帮上他赵省长什么忙？这更像是一种含蓄的提醒，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我付出了资源，你，需要有所回报。
但这层意思，被他包裹在“帮忙”这个词里，显得那么自然，甚至带着一点对她能力的“看重”，巧妙地维护了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他没有立刻提出任何赤裸的要求，反而让她“安心学业”，这更让她无法生出恶感，甚至觉得对方真是体贴。
这种手段，比首接明码标价，高明太多了。
就在苏沐雪对着这句话出神，琢磨着该如何回复才显得得体又不卑不亢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赵世明紧接着发来了第二条信息。
这条信息更长，更具体，显然不是随手打的。
“说起帮忙，我这边最近正好有个事情，或许你能胜任。我名下有一家小的研究咨询公司，主要是为一些决策提供数据支持和舆情分析。目前正好缺一个像你这样，有扎实学术功底、又敏锐的年轻人来做兼职研究员。工作内容不复杂，就是整理分析一些公开资料，写写报告，时间也灵活，不影响你学业。报酬方面，会按照市场标准，肯定比你做普通兼职丰厚。你可以先考虑一下，如果感兴趣，我让秘书把具体的合同和资料发给你看看。就当是个实习锻炼的机会。”
这条信息，像一份精心准备的剧本，瞬间将苏沐雪从那种模糊不清、被动等待的状态，拉入了一个看似清晰、正规的轨道。
“研究咨询公司”、“兼职研究员”、“数据支持”、“舆情分析”、“市场标准报酬”、“实习锻炼”……这一连串词汇，听起来多么正当，多么光鲜！完全符合她一个博士生的身份和未来职业发展方向。它巧妙地将一场潜在的权色交易，伪装成了一份难得的、能够学以致用、还能获得丰厚报酬的“工作机会”。
苏沐雪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这所谓的“研究员”职位背后是什么。那些需要“分析”的“公开资料”，恐怕绝不会像他说的那么轻松简单。黄秘书那审视的目光，兰亭会所里张美丽媚笑的脸，都在提醒她这潭水有多深。
但是……
这份“邀请”的诱惑力是巨大的。它提供了一个台阶，一个让她可以“心安理得”继续接受赵世明资助的借口。她不再是单纯被施舍的弱者，而是凭借“能力”获得报酬的“员工”。这极大地缓解了她的道德焦虑。
“按照市场标准，肯定比你做普通兼职丰厚”——这句话更是精准地击中了她对金钱的需求。母亲的后续康复需要钱，家里的债务需要钱，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靠微薄的补助和兼职生活。这份“工作”能提供的，正是她急需的、持续的经济保障。
而且，“不影响学业”、“实习锻炼”，这些说辞，仿佛在告诉她，她依然可以保留自己学生的身份和未来的可能性，只是多了一份高薪的兼职而己。这是一种危险的自我欺骗，但在当前的情形下，却极具说服力。
她想起刘佳佳的话：“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有价码。” 又想起父亲在电话里的千恩万谢：“要好好报答人家。”
现在，“报答”的方式来了，而且披着如此合理、甚至对她“有利”的外衣。
苏沐雪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宿舍的灯光有些昏暗，映照着她脸上挣扎后逐渐趋于平静的表情。她知道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现在立刻回绝，斩断联系，然后面对母亲后续治疗的经济压力，以及可能来自赵世明的不悦（这种不悦会带来什么后果，她不敢想）；要么，就顺着这个台阶走下去，接受这份“实习”，用某种程度的“付出”，来换取眼前的安稳和未来的“机会”。
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浮了很久，最终，缓缓敲下了一行字。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意味着倾向性的回应：
“谢谢赵叔叔给我这个机会。听起来是很有意义的实践，我很感兴趣。麻烦您让秘书把相关资料发给我看看吧，我认真考虑一下。”
发出这条信息，她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知道，当黄秘书把合同发来的那一刻，就是她真正踏上这条无法回头的路的开始。但此刻，她宁愿不去想那么远，只是贪婪地抓住“感兴趣”、“有意义实践”这些光鲜的词汇，来掩盖内心深处的恐慌和那一丝悄然滋长的、对丰厚报酬的渴望。
这份“实习”邀请，就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药丸，明知内核可能是苦的，但那层甜美的外壳，己经让人难以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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