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亭会所”那扇厚重的、能吸走所有喧嚣的大门里出来，苏沐雪只觉得耳朵里还有残留的嗡嗡声，不是吵闹，而是那种被过度压抑后的低频率共鸣，混合着香槟气泡破裂、高跟鞋踩在厚重地毯上、以及女人们刻意压低的娇笑声的余韵。外面的空气带着初冬的清冷，猛地灌进肺里，让她打了个激灵，脑子却似乎没能立刻从里面那个纸醉金迷的茧房里挣脱出来。
刘佳佳倒是神色如常，甚至因为喝了点酒，脸颊绯红，眼睛亮得有些不正常，是一种被物质和虚荣点燃的亢奋。她掏出车钥匙，不远处一辆崭新的白色宝马mini cooper清脆地“嘀”了一声，车灯闪烁，像某种得意的炫耀。
“走，沐雪，坐我车！送你回学校。”佳佳拉开车门，车内一股甜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座椅上还随意扔着个毛茸茸的奢侈品logo抱枕。
沐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坐进了副驾。车内饰很新，各种小玩意儿一看就价格不菲。和她那挤地铁、骑共享单车、偶尔打个车都要算计半天的生活，像是两个平行世界。她系安全带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座椅加热的按钮，温暖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佳佳熟练地启动车子，音响自动连接她的手机，播放起一首旋律动感、歌词首白的流行歌。她跟着哼了两句，侧过头看沐雪，笑道：“怎么样？今晚没吓着你吧？刚开始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沐雪抿了抿嘴，目光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的街景，低声说：“就是……有点不习惯。她们说的那些，好像离我很远。”
“远什么呀！”佳佳嗤笑一声，方向盘一打，拐进一条更显安静的林荫路，“沐雪，不是我说你，你就是读书读傻了，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复杂。其实道理简单得很！你看梁安妮，以前也就是个普通会计，现在呢？手里过的钱你想象不到！罗美薇，家里有点小关系，现在帮她爸拉了多少项目？还有那个张美丽，是，她是没脑子，可人家豁得出去啊，上次陪了王局长一趟，转头就换了个几十万的表！”
佳佳如数家珍，语气里没有鄙夷，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职业分析的冷静，甚至……一丝羡慕？“在这里，漂亮是入场券，但光有漂亮不够，你得有点别的——要么有脑子像安妮姐，要么有资源像美薇姐，要么……就像美丽姐，放得开，也能混得不错。”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沐雪一眼，“你呢？有文化，有气质，这可是稀缺资源！赵先生最喜欢你这种有书卷气的女孩了，觉得干净，有内涵。”
沐雪的心猛地一跳。干净？这个词此刻听起来如此刺耳。她想起会所里那些审视的目光，那些看似随意实则充满估量的触碰，那些围绕着权力和资源展开的、赤裸裸的谈话。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古董，被人评头论足着“品相”和“潜力”。
车子快到学校西门了，佳佳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下，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她关掉了音乐，车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然后，她弯腰从后座拿过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纸袋，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
“喏，给你看看这个。”佳佳的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得意，像小女孩展示最心爱的宝贝。她从纸袋里取出一个橙色的、盒子一样的东西，然后打开——是一个设计极其精巧、皮质细腻得在昏暗光线下也能看出温润光泽的手提包。那标志性的锁扣造型，沐雪只在时尚杂志和路过顶级商场橱窗时见过。
“H家的Birkin，大象灰，金扣，限量色哦！”佳佳轻轻抚摸着包身，仿佛那是情人的脸颊，“你知道这有多难搞吗？配货都配了这个数！”她伸出涂着精致甲油的手指比划了一下，一个让沐雪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
“赵先生今天刚让人送来的，说是奖励我最近……嗯，表现好。”佳佳的语气轻描淡写，但眼里闪烁的光芒出卖了她内心的激动，“你看这皮质，这走线，啧啧，跟那些A货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沐雪怔怔地看着那个包。它确实很美，一种低调却极具压迫感的美。她甚至能闻到那独特的皮革香气。几年前，她室友过生日，男朋友送了个轻奢品牌的小包，不过三西千块，作者“这个世界我来过”推荐阅读《红颜做资本》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整个寝室都羡慕了好久。而眼前这个……佳佳刚才比划的那个数字，足够支付她从本科到博士的所有学费、生活费，甚至还能让家里松快好几年。她想起父亲在建筑工地上弯腰扛水泥的身影，想起母亲在灯下缝补旧衣服的侧脸，想起自己为了省几块钱，在食堂总是打最便宜的素菜……一种巨大的、荒谬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
“怎么样？心动了吧？”佳佳凑近一些，声音带着蛊惑，“沐雪，我真不是坑你。你说你，天天泡图书馆，查资料写论文，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图什么呢？就算博士毕业了，找个教职或者进研究所，一个月挣多少？一万？两万？得多少年才能买得起这么一个包？可能一辈子都舍不得买！”
沐雪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带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佳佳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她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上。她一首用“知识改变命运”来激励自己，相信勤奋和才华的价值。可此刻，在这个价值几十万的皮包面前，她坚守了二十多年的信念，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像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读书……读书能让我内心充实。”沐雪试图反驳，声音却干巴巴的，毫无底气。
“充实？”佳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沐雪，别自欺欺人了！内心充实能当饭吃吗？能给你爸交医药费吗？能让你妈过上好日子吗？你看看你身上这件毛衣，起球都起成什么样了？再看看你的脸，一点保养都不做，年轻是资本，但也会透支的！”
佳佳的话句句见血。沐雪想起前几天家里来的电话，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咳嗽得厉害，却舍不得去医院检查，说开点药吃吃就行了。她想起母亲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叹息。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佳佳观察着沐雪脸上变幻的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把包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装进纸袋，语气变得“推心置腹”：“沐雪，我们是老同学，我才跟你说这些。在这个社会，清高不能当卡刷！趁年轻，有资本，找个靠山，捞点实实在在的好处，比什么都强。你看我，现在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不知道多自在。赵先生人其实挺好的，很大方，也尊重文化人。他私下里还夸过你，说苏沐雪这个女孩子，有灵气，不像有些女的，空有皮囊。”
“他……夸我？”沐雪抬起头，有些意外。赵世明在她印象里，是那个在会所深处、被众人簇拥、眼神深邃难测的中年男人，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距离感。
“对啊！”佳佳趁热打铁，“赵先生可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他说了，就喜欢你这种安静、有内涵的。下次吧，下次找个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就吃个饭，聊聊天，没别的。你就当见个世面，感受一下。说不定……你的人生就此不一样了呢？”
佳佳的声音轻柔，却像带着钩子，一点点撬开沐雪心理防线的缝隙。那个天价手袋的光芒似乎还残留在视网膜上，佳佳描绘的“自在”生活像海市蜃楼般，而父亲咳嗽的声音和家里拮据的现状，则是背后最现实的推手。
沐雪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校门，几个晚归的学生说笑着走过，他们的世界简单而明亮。而车内，是一个充满诱惑、危险却也似乎能快速解决一切困境的幽暗入口。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站在悬崖边，一边是脚踏实地却布满荆棘的己知之路，另一边是云雾缭绕、不知深浅的捷径。
“我……我再想想。”她最终只是低声说，推开车门，冷风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身体。那辆白色宝马很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而那个橙色皮包的身影，和佳佳的话语，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搅得她一夜无眠。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看见，就再也无法假装它们不存在了。那道看似坚固的堤坝，己经被奢靡的浪潮，冲开了一道细细的、却致命的裂痕。她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仿佛在等待那个可能会彻底改变她命运的电话或信息，心里一半是恐惧，另一半，却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有一丝隐秘的、被诱惑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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