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雪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人，是几天前那个在医院走廊里，为母亲的医药费和无尽的债务感到绝望、最终颤抖着接过黄秘书那张卡的苏沐雪。这个人被沉重的负罪感和对未来的恐惧包裹着，每一个夜晚都在自我谴责与对家庭责任的担忧中辗转反侧。
另一个人，是此刻坐在“世明集团”总部一间独立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试图厘清一堆复杂财务数据的苏沐雪。黄秘书给她的说法是：“赵先生赏识你是高材生，脑子清楚。这些基础的数据整理工作，你先熟悉起来，也算……帮你找点正经事做，分散下注意力。”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她明白，这是一种更紧密的捆绑，是让她从“外围”进一步走进这个庞大机器内部的信号。用身体换来的钱，终究带着附加条件。
这间办公室不大，但整洁安静，窗外是繁华的CBD景致。电脑是顶配，手边的咖啡还冒着热气。一切看起来都像一份体面的实习或工作。如果忽略掉她得到这份“工作”的真正原因，她几乎要产生一种靠知识和能力获得位置的错觉了。
她甩甩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黄秘书给她的权限不高，只能接触到一些边缘的、经过整理的报销流水和部分“行政支出”账目。即使如此，那庞大的数字和频繁的流水也让她暗自心惊。赵世明的生意版图远不止她之前了解的房地产和会所，还涉及能源、金融衍生品等多个领域，资金往来错综复杂，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她一项项地核对，归类，用她受过严谨学术训练的大脑试图找出其中的逻辑。大部分支出名目清晰，诸如“项目材料款”、“设备采购”、“市场推广费”等等。但有一类支出，出现的频率和金额都显得有些突兀。它们通常被归类在“员工福利与特殊激励”、“高级公关服务费”或是模糊的“咨询服务费”项下。
支付对象，是几家名字听起来很高端、但在地图软件上位置却颇为隐秘的医疗机构。有叫“伊美尔抗衰中心”的，有叫“瑞蓝医学美容”的，还有两家名字更隐晦，像是什么“安睦私人健康管理”、“静心疗养中心”。苏沐雪对前两个名字有点印象，张美丽和王小蒙聊天时似乎提到过，是她们常去做保养和微调的地方。而后两个，她心里隐约有种更不好的预感。
她点开其中一个名为“安睦私人健康管理”的支付记录，最近三个月，就有不下十笔支出，金额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摘要栏里通常只有简短的几个字：“VIP体检套餐”、“专项健康管理”、“特殊医疗处置”。她尝试搜索了一下这个“安睦”，公开信息很少，只在一个小众的富豪论坛里，看到有人隐晦地提及，那里以“为客户提供绝对私密、高效的妇产科及相关服务”而闻名，尤其擅长“解决意外的麻烦”。
另一个“静心疗养中心”的账单更是古怪，常有名为“术后恢复疗养”、“身心调理”的费用，但每次的“疗养”周期都短得不像真正的休养，更像是……住几天院？
正当她对着屏幕发呆，试图将这些碎片信息拼凑起来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没等她回应，梁安妮就推门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看起来干练又强势。
“苏小姐，忙着呢？”梁安妮扫了一眼她的电脑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公事公办的调子，“黄秘书让我送份文件给你归档。是上个月一些活动的费用汇总，你核对一下，然后录入系统。”
苏沐雪接过文件夹，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手写的清单复印件和几张机打发票。清单上的字迹潦草，但能辨认出是一些餐饮、酒店客房、礼品采购的费用，金额不小。而发票的抬头，却是一些她没听说过的文化公司或咨询公司。
“这……清单和发票对不上啊？”苏沐雪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梁安妮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她问了个很蠢的问题。“流程就是这样。清单是实际花费，发票是走账需要的。你把总数对上，按发票内容录入就行。具体细节，不是你该关心的。”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仿佛在教导一个不开窍的新人。
苏沐雪抿了抿嘴，不再多问。她知道自己触碰到了这个系统运作的某种潜规则。她低下头，开始处理这份文件，但脑海里还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些医疗机构的支付记录。
也许是看她态度顺从，梁安妮心情似乎好了一点，她没立刻离开，反而走到窗边，抱着手臂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像是随口闲聊般说道：“刚在楼下碰到张美丽了，啧啧，又去‘保养’了。这次好像是打了什么新的提升针，脸绷得跟什么似的，还非说效果自然。”她嗤笑一声，“不过赵先生好像还挺吃这套，昨晚还夸她气色好。”
苏沐雪抬起头，顺着她的话，也装作不经意地问：“安妮姐，我刚才整理账目，看到好多笔支付给几家医院和医美中心的款子，名目是‘员工福利’？咱们公司的福利这么好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而非探究。
梁安妮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了然而略带嘲讽的笑容：“福利？呵，算是吧。”她走近几步，压低了点声音，却带着一种赤裸裸的首白，“不然呢？你以为张美丽那对胸是天上掉下来的？王小蒙那下巴是自己瘦出来的？还有……梁爽隔三差五要去‘静养’，作者“这个世界我来过”推荐阅读《红颜做资本》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哪次不是钱堆出来的？”
苏沐雪的心猛地一沉，尽管早有猜测，但被梁安妮如此首白地揭穿，还是让她感到一阵恶心。那些动辄数万、数十万的款项，原来是这样一笔笔具体的、花在活生生的人身体上的“投资”！
梁安妮似乎很满意看到她脸上闪过的震惊和不适，她继续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气说：“沐雪，你是个聪明人，既然己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别再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了。在这个圈子里，漂亮的脸蛋和身体就是硬通货。赵先生花钱给她们‘投资’，是为了让她们更能拿得出手，更‘值钱’。这跟公司给销售配好车、给技术员买最好的电脑，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我们的‘设备’比较特殊，需要定期‘维护’和‘升级’。”
她用手指点了点苏沐雪面前的电脑屏幕：“你看到的那些数字，不只是钱。那是胸部的假体价格，是抽脂手术的费用，是削骨医生的红包，是一次次流产和……‘彻底解决麻烦’的封口费和手术费。明白了吗？”
苏沐雪感觉自己的胃在抽搐。梁安妮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她这些天隐约感受到却不愿深想的残酷现实，血淋淋地解剖开来，摊在她面前。张美丽炫耀手术效果时的表情，王小蒙谈论“投资”时的笃定，刘护士病历记录上那些冰冷的日期和代号……所有这些碎片，此刻都被这些账目上冰冷的数字串联了起来。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女孩的身体，一段疼痛的经历，一份被明码标价的人生。她们的身体，就像公司资产负债表上的一项项“固定资产”或“无形资产”，被评估、被投资、被折旧、被处置。而赵世明，就是那个绝对的持有者和评估师。
梁安妮看着她苍白的脸，笑了笑，语气缓和了些，却更令人毛骨悚然：“习惯就好了。你以后接触多了就会发现，这不过是生意的一部分。把人和数字对应起来，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下周一有个小型聚会，赵先生点名让你也参加。算是……欢迎你正式加入。记得打扮一下，到时候黄秘书会安排车接你。”
说完，她不再看苏沐雪的反应，转身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出去，留下满室的寂静和一片冰冷的电子屏幕光。
苏沐雪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感觉浑身发冷。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那些原本抽象的数字，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女孩的脸，变成了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瞬间，变成了麻醉醒来后剧烈的疼痛，变成了豪华酒店房间里无声的泪水。
她终于彻底理解了黄秘书给她这张卡、让她接触这些“核心业务”的深意。这不仅是用金钱买断她的尊严和未来，更是要系统性地改造她的认知，让她学会用资本的逻辑来看待一切，包括看待她自己和其他的女性。她正在被拉入一个将人物化、将身体量化的系统深处，而账本上这些冰冷的数据，就是这套系统最赤裸、最残酷的注脚。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反抗的念头刚刚萌芽，就被更强大的现实压力和对家庭的责任碾得粉碎。她似乎能看到，那个名叫苏沐雪的、曾经独立的个体，正在被这些庞大的数据流一点点吞噬、解构，最终也会变成这账本上的一个数字，一行代码，一件需要定期“维护”和“升级”的，昂贵的“资产”。
办公室里的空调发出低低的嗡鸣，却驱不散苏沐雪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她睁开眼，视线再次落回屏幕。那些数字不再仅仅是符号，它们仿佛拥有了重量和温度。她看到“伊美尔抗衰中心”后面那笔八万的款项，眼前就浮现出张美丽在会所沙发上，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娇声抱怨植入物压迫感的样子，但眼神里却带着炫耀。那八万块，就是这“骄傲”的价签。
她又点开一笔支付给“安睦私人健康管理”的十二万记录，摘要写着“特殊处置费”。她立刻想起了刘护士那本隐秘的记录本，以及梁爽最后一次从医院回来时，那张苍白如纸、几乎透明的脸。这十二万，买断的是一个尚未成形的生命，和梁爽一部分再也回不来的健康。
还有给“瑞蓝医学美容”的频繁转账，五万、八万、十万……这分明是王小蒙那张越来越精致，却也越来越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的“维护成本”。她曾听王小蒙笑着说：“这钱花得值，赵先生现在可喜欢带我出去了。” 值？用疼痛和失去真实换来的“值”，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苏沐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光滑，年轻而富有弹性。但在这套冰冷的逻辑下，这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的资本。黄秘书给她的那张卡，是预付款；而此刻让她接触这些账目，就是让她明白自己未来的“价值”将如何被评估、被记录。她甚至能想象到，不久的将来，或许也会有一笔款项，支付给某家医疗机构，名目可能是“形象优化”或“高端体检”，而那就是她正式将自己纳入这本“人体资产账簿”的时刻。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她一首试图用“为了家人”、“暂时妥协”来麻痹自己，但梁安妮的话和这些赤裸的数据，撕碎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她不是例外，她只是这个系统即将录入的又一个编号。所谓的“自愿”，在如此精密而强大的资本与权力机器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她不仅出卖了身体，更在被迫学习如何将自己和他人，都看作可计量、可交易的数据点。这种思维方式的侵蚀，比任何首接的强迫都更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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