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送来的那柄断剑,像一个沉默的闯入者,被安放在《淬火之怒》旁边。两者,一古一今,一铁一铜,一为沙场遗骸,一为心火结晶,却奇异地散发出同一种冰冷、锐利且不屈的气息。
许耀眼没有再去追问顾琛此举的深意。那个男人行事向来难以揣度,或许是一时兴起的点拨,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审视,但无论如何,这柄断剑本身,己经给了她足够的启示。
她不再将《淬火之怒》视为需要被纳入某个系列的“作品”,也不再试图去解读或消解其中蕴含的狂暴情绪。它就那样存在着,如同那柄断剑一样,以其最本真的、伤痕累累的姿态,成为她工作台上一个极具分量的存在。每当她感到外界纷扰试图侵扰内心,或者被过往的阴霾缠绕时,她只需看上一眼那块粗粝的黄铜,触摸一下那冰冷的、布满锤痕的表面,内心便会重新变得沉静而坚定。
那是一种力量的锚定。
她的生活重心,再次完全回归到了《新生》系列的创作上。只是这一次,她的心态己然不同。她不再急于“完成”,也不再执着于赋予每一件作品明确的“新生”寓意。她更像一个耐心的考古者,或者一个冷静的外科医生,细细地解剖着那些承载着“伤痕”的金属,探寻着每一种残缺形态下可能隐藏的、独特的美感与力量。
她开始尝试更多元的材料组合。将脆弱的贝母与坚韧的钛金属结合,探索刚与柔的共生;将回收的老木料与崭新的银丝镶嵌,诉说时间的新旧对话;甚至尝试将一些工业废弃的零部件,经过清洗和重构,融入她的首饰语言之中。
王师傅的铺子,成了她最安全的实验场。失败是家常便饭,一块珍贵的材料可能因为火候差了分毫而报废,一个精妙的构思可能在实际操作中被证明不可行。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气馁。王师傅那“东西没错”的理念,如同护身符,让她能够坦然面对每一次失败,将其视为通往最终成品的必要阶梯。
偶尔,在工作的间隙,她会抬起头,目光掠过那柄断剑和《淬火之怒》。它们沉默地对峙着,仿佛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战士,无需言语,便能理解彼此背负的沉重与锋芒。
这天,她正在尝试将一片带有天然虫蛀孔洞的薄木片,与一层极薄的银箔进行压合。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需要运气的过程,压力、温度、胶合剂的比例,任何一点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她全神贯注,呼吸都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操作着。铺子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和工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铺子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高跟鞋叩地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卷帘门外。紧接着,是不容置疑的、带着明显不耐烦的敲门声。
“砰!砰!砰!”
这声音与周围旧街区的氛围格格不入,也打破了铺子内持续的宁静。
许耀眼的手微微一颤,好在并未影响到手中的操作。她蹙了蹙眉,没有动。
王师傅脸色沉了下来,放下工具,走到门边,这次没有只开一道缝,而是猛地将卷帘门向上拉开了大半。
门外站着的,是许清韵。
她穿着一身当季最新款的奢侈品牌裙装,妆容精致,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与这陈旧油腻的街道、与铺子里昏暗的光线和金属气息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高高在上的傲慢,目光越过开门的王师傅,首接射向里面工作台前的许耀眼。
“许耀眼!”她的声音尖利,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你还要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许耀眼缓缓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过身,平静地看向门口那个与她有着一半相同血缘、却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妹妹”。
“有事?”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问一个陌生人。
许清韵被她这冷淡的态度激怒了,踩着高跟鞋就要往里闯:“你装什么傻!爸妈为了你,整天愁眉苦脸,家里气氛压抑得要死!你倒好,躲在这个垃圾堆一样的地方,摆弄这些破铜烂铁,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得了几个奖,就能抹掉你身上那股穷酸味吗?!”
王师傅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像一堵墙般挡在门口,昏黄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许清韵,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无形的压迫感让许清韵的气焰不由得一窒。
“你看什么看?老东西!让开!”许清韵色厉内荏地喝道,试图推开王师傅,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
许耀眼站起身,走到了王师傅身边。她没有看气急败坏的许清韵,而是将目光投向街对面。阳光正好,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许耀眼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我的生活,我的选择,与你无关,与许家也无关。请回吧。”
“与我无关?”许清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许耀眼的鼻子,“你身上流着许家的血!你站在这里,就是许家的耻辱!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说我们家的?说你是个没人要的野种,说我们许家家门不幸!”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引得远处几个路人好奇地张望。
许耀眼终于将目光转回到许清韵脸上,那眼神清澈见底,却像两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许清韵此刻的失态与丑陋。
“说完了吗?”许耀眼淡淡地问,“说完了,可以走了。不要打扰我师傅工作。”
她那种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仿佛她只是一团恼人噪音的态度,彻底点燃了许清韵的怒火。她看着许耀眼身后工作台上那些闪光的工具和半成品,尤其是看到那块造型狰狞的《淬火之怒》和旁边那柄显眼的断剑时(她显然不认识,只觉得古怪又碍眼),一种莫名的、混杂着嫉妒和失控的情绪涌上心头。
“你这些破烂玩意儿!”她尖声叫道,猛地伸手,想要将工作台上最近的一件半成品扫落!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件 delicate 的银木压合试验品时,许耀眼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许清韵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许清韵疼得“啊”了一声,精致的五官都扭曲起来。
“放手!你弄疼我了!”许清韵挣扎着,却发现许耀眼的手像铁钳一样牢固。
许耀眼凑近她,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火的冰刃,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许清韵的耳朵:
“许清韵,你给我听清楚。”
“许家的血,不是我求来的。许家的门楣,也不是我能玷污,或者由你來定义的。”
“我站在哪里,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
“你再敢碰我的东西一下,”她的目光扫过许清韵那保养得宜、涂着昂贵指甲油的手指,眼神冰冷如霜,“我不介意,让你也尝尝‘破碎’的滋味。”
说完,她猛地松开了手。
许清韵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门框上,手腕上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她惊恐地看着许耀眼,看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的警告,看着旁边那个沉默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老头,再看着这间她视为“垃圾堆”的铺子里那些冰冷坚硬的工具……
一股真正的寒意,从脚底窜起。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姐姐”,和她想象中那个可以随意拿捏、予取予求的底层女孩,完全不同。她身上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带着棱角和锋芒的野性力量。
“你……你等着!”许清韵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不敢再多停留,几乎是落荒而逃,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杂乱而仓促。
王师傅默默地将卷帘门重新拉下。
铺子里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有《淬火之怒》和那柄断剑,依旧在角落里沉默地对望着,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只是无关紧要的微风。
许耀眼站在原地,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掌心因为刚才用力而有些发红。
她走到工作台前,小心地检查了一下那件银木压合试验品,确认没有被碰到,才松了口气。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那柄断剑和《淬火之怒》。
断剑无言,诉说着曾经的折戟沉沙。
《淬火之怒》沉默,凝聚着内心的风暴雷霆。
它们都在告诉她同一个道理——尊严与边界,有时候,需要用力量和锋芒来守护。
她不需要许家的认可,也不需要许清韵的理解。
她只需要,守好自己这片用手艺和意志打造的城池。
许清韵的闯入,像一块试金石。
而她,许耀眼,经住了考验。
她拿起工具,重新坐回工作台前。
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更加坚定。
归途尚远,淬炼未止。
而她的锋芒,己初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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