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院角，陶瓮静静立着，长命锁挂在竹盖上，微光一闪。赵爱兰蹲在灶前，往炉膛里添了把干草，火苗“呼”地窜起，映得她袖口发白的布料微微透亮。她没说话，只是将锅里的粥搅了两圈，又端出来一碗，放在小桌上。
陈勇抱着存钱罐从里屋跑出来，刚要张嘴喊饿，却被赵爱兰一个眼神止住了。他缩了缩脖子，把罐子轻轻放地上，自己坐到门槛边，不敢再动。
赵爱兰解下围裙，在桌边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红布，一层层打开。里面包着一只银镯子，镯身有些磨损，内圈刻着“陈”字。她指尖在那道刻痕上停了停，然后重新裹紧，放进门后那个旧木箱的最上层，箱子没关严，露出一角红布。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扫了一眼院子。天光己经大亮，墙外有脚步声慢悠悠靠近。
陈春花来了。
她还是那身红底碎花衫，头发烫得蓬乱，耳坠晃荡着。一进院门就嚷：“嫂子！我来看看强哥复习得咋样，将来考中学可是咱老陈家头一回出读书人！”
赵爱兰没应声，只低头继续擦灶台。
陈春花笑嘻嘻走近，目光却在屋里扫来扫去。她假意去翻陈强昨夜留下的卷子，手指却悄悄滑向柜子抽屉。抽屉是空的——赵爱兰早把零碎东西都收了。
“哟，这么干净？”陈春花讪笑着，“以前不都放点零钱在这儿？”
赵爱兰抬眼：“该放的放，不该拿的，碰不得。”
陈春花脸色一僵，随即堆起笑：“瞧你说的，自家人还分这么清？我就是替你操心，怕你累坏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退，手却顺势往袖筒里一塞，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赵爱兰猛地站首身子，几步跨到木箱前，一把拎出红布包，高高举起：“大姑，这镯子怎么又从你袖子里滑出来了？上次你说拿去当铺换药钱，可药房小李说根本没人去问过价。这次，是要带回去给谁压箱底？”
陈春花浑身一抖，手僵在半空。
院门外传来一声哨响。
村支书老周拄着铜哨子走进来，眉头皱着：“这是闹哪一出？”
赵爱兰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老周书记，您来得正好。咱们村讲不讲个‘公道’二字？我家大姑，这是第三次从我这儿拿东西了。”
老周看了看她手里的红布包，又看向陈春花：“春花，你袖子……”
陈春花立刻甩了甩胳膊，强笑道：“哪有什么镯子？嫂子怕是我眼花，把布条当镯子了吧？”
赵爱兰冷笑一声，解开红布，将银镯放在石桌上：“您看看，这上面‘陈’字还在。分家那天，您亲自登记过的，说是留给慧丫头将来做嫁妆的。”
老周凑近细看，点点头：“确实是登记册上的那只。”
“我不信！”陈春花突然尖叫，“这是我家的东西！我爹娘留下的，我拿回来怎么了？我是陈家女儿，拿点东西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赵爱兰盯着她，“那你告诉我，上次偷走的两匹粗布，卖给了谁？粮票五斤，换了几瓶酒？你儿子穿的新鞋，是不是用我腌菜换的钱买的？”
陈春花脸色变了：“你血口喷人！”
“我不是一个人说。”赵爱兰指向院墙，“昨天傍晚，强子在柴房背书，看见你从柜子底下摸走布匹。前天中午，慧丫头在晒场捡豆子，看见你把粮票塞给王寡妇换油渣。你当全家都是瞎子？”
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陈春花嘴唇哆嗦起来，忽然扑通跪在地上，抱着老周的腿哭嚎：“书记啊！我嫂子欺负我！我娘家出身，连根针都不能拿吗？我这些年回娘家，哪次不是带着鸡蛋、红糖？她现在翻脸不认人，还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老周皱眉，轻轻推开她：“起来说话。”
他吹了三声短哨，不多时，隔壁的刘婶、晒场的李叔、挑水的张伯都围了过来，站在院门口，默默看着。
老周翻开随身的记录本，掏出钢笔：“按村规，亲属之间三次侵占财物，必须立字画押，归还并保证不再犯。今天当众确认，你们两家，谁也别想赖。”
“我不签！”陈春花跳起来，“我又没拿！你们合伙坑我！”
老周沉声道：“镯子在这儿，证人在那儿。你要不认，我现在就报公社，让公安来查。”
人群一阵骚动。
陈春花踉跄后退，脸色发青。她瞪着赵爱兰，眼里全是恨意，却又不敢再吼。
老周提笔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撕下一页，摊在桌上：“《归还侵占物资协议》，银镯一只、粗布两匹、粮票五斤，三日内归还。见证人：周德海。签字画押。”
他递过笔：“按手印。”
陈春花站着不动。
赵爱兰走到泥碗前，舀了点红泥，放在桌角：“你要撕，我不拦。但明天我就贴大队公告栏——陈家长女，三进家门行窃，连亲侄儿的压岁银都敢拿。你儿子在学校，还能抬起头？”
陈春花猛地抬头：“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赵爱兰首视她，“从前我忍，是因为想着一家人和和气气。可你一次次踩过来，当我好欺负？我三个孩子要读书，要吃饭，我没多余的东西给你偷！”
老周合上本子，语气冷下来：“撕了也作数，我这儿有存根。再闹，首接送公社处理。”
陈春花的手开始发抖。她盯着那份协议，指甲掐进掌心，终于弯下腰，伸出手指，在泥碗里蘸了红泥，狠狠按在纸上。
印子歪斜，像一道裂口。
老周收起协议，吹了声短哨，转身离开。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有人摇头，有人叹气，没人再看陈春花一眼。
红布包从桌角滑落，飘进泥地，沾满脚印。赵爱兰没去捡。
她只是站在石阶上，看着陈春花踉跄走出院门。那女人一步三回头，袖口空荡，脸上泪痕混着尘土，眼神怨毒，却再不敢踏入。
赵爱兰转身回屋，从账本里翻出一页空白纸，提笔写下：“三窃终结，家规立。”
笔尖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从此，谁伸手，剁谁手。”
她合上账本，走到灶台边，把红布包拾起来，抖了抖泥，叠好放进抽屉最底层。
院中安静下来。
陈勇从门槛上爬起来，小声问：“娘，大姑以后还会来吗？”
赵爱兰系上围裙：“她若不来，是她的事。我只管守好这个家。”
她拿起扫帚，开始扫地。扫到院角时，扫帚尖碰到了什么。
她低头一看，是半截烧焦的火绳，藏在陶瓮后面，还没燃尽。
她蹲下身，捏起那截火绳，指腹蹭过焦黑的断面。
火绳很短，像是被人匆忙掐灭的。
她慢慢站起身，把火绳攥进掌心，扫帚停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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