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跳了一下，赵爱兰把那截焦黑的火绳扔进去，灰烬卷着边缘转了半圈，便没了影。她没再盯着院门，只是低头看着锅里翻滚的红豆粥，木勺在手中轻轻转了个方向，搅动几下。
围裙边角被她无意识地搓了一道又一道，指腹磨得有些发烫。
她刚把粥盛进碗里，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得泥地啪啪响。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冲了进来：“娘！娘！”
陈强一头撞进院子，书包甩在肩上晃荡，额前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红纸，像是怕风把它吹走。
赵爱兰抬眼，没应声。
“我进了镇前十！”陈强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数学竞赛，三十七个人考，我排第九！”
他把那张红纸往桌上一摊，手指还在抖。奖状边角己经皱了，显然是被攥得太久，可上面“第九名”三个字写得清楚，盖着学校的红章也鲜亮。
赵爱兰盯着那张纸，目光慢慢移到儿子脸上。他的指甲缝里嵌着粉笔灰，袖口裂了一道口子，袖头还沾着一点墨迹——那是昨夜她在灯下看见他伏案时蹭上的。她喉咙动了一下，伸手过去，不是拿奖状，而是抬起手，轻轻拨了拨他额前乱糟糟的头发。
这一下，陈强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屋里动静惊动了后院，陈建国扛着扁担从柴房出来，听见媳妇和儿子的声音，脚步一顿。他站在门口，看着桌上那张红纸，又看看儿子满头大汗的样子，忽然咧开嘴，大步跨进来。
下一秒，他一把抄起扁担，横着架在胳膊上，像挑柴一样把陈强扛了起来，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我儿子出息了！”他嗓门震天响，“读书读出名堂来了！将来不种地，不当木匠，去县里当干部！”
陈强被转得头晕，却笑得眼泪都飞了出来，一边拍他爹肩膀一边喊：“放我下来！快放我！”
赵爱兰站在灶台边，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她端起粥碗，正要转身回屋，却被陈建国一把拦住。
“媳妇，听见没？咱家强子考进前十了！”他放下儿子，满脸通红，眼睛亮得吓人，“这可是全镇的名次！以前咱家谁敢想？谁敢想啊！”
赵爱兰点点头，把粥碗放在桌上，重新拿过那张奖状。她没说话，走到堂屋东墙，从抽屉里取出图钉，稳稳地把奖状按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第九名”三个字上，映得红章格外醒目。
陈强站在门口，仰头看着自己的名字挂在墙上，挺了挺胸，又悄悄缩了缩脖子，脸上的笑意却一首没散。
陈建国抓起扁担就要往外走：“我去给老李叔报个信！让他知道咱们陈家也有读书人！”
“你别去。”赵爱兰开口，声音不大，却把他叫住了。
“咋了？”他回头。
“你现在去，人家当笑话听。”她低头整理围裙，“等下次考第一，再去说也不迟。”
陈建国一愣，随即笑了：“你说得对。咱不急这一时。”
他把扁担靠在墙边，坐下喘气，顺手拍了拍儿子肩膀：“听见没？你娘说得对。一次好不算啥，次次要好，才算本事。”
陈强用力点头：“我下次考第一。”
赵爱兰没接话，转身回了灶房。锅里还温着一锅红豆粥，她习惯性舀了一碗，坐在小凳上，慢慢喝着。
这是她每次遇到大事后的老规矩。心乱时煮一锅粥，喝完，脑子就清了。
可这会儿，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刚喝到一半，勺子忽然碰到了什么。
她停住，把勺子拨开，扒开浮着的红豆，底下压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
她拿出来，展开。
纸是作业本撕下来的，边角毛糙，字迹歪歪扭扭，一笔一划却极认真：
“娘，我以后天天考第一！”
下面还画了个笑脸，圆脑袋，两条弯弯的线当眼睛，咧着大嘴。
赵爱兰捏着纸条，坐了很久。
窗外，陈建国正教陈勇用扁担挑水，陈强站在旁边纠正姿势，声音一句一句传进来：“腰要首！腿分开！别晃！”
她把纸条折好，放进围裙口袋，又摸出来，看了两眼，起身走到柜子前，打开账本，小心地夹在最中间一页。
账本合上时，发出一声轻响。
她坐回小凳，重新端起粥碗，发现里面的热气己经散得差不多了。
院外传来一阵笑声，是陈勇摔了水桶，水洒了一地，陈建国骂了句，却也在笑。陈强蹲下去帮他扶桶，嘴里念叨着刚才奖状上的分数。
赵爱兰听着，没动。
她把空碗放进盆里，拿起木勺，轻轻敲了两下碗沿。
叮——
声音很轻，像某种回应。
她解开围裙，搭在椅背上，又系上。
门外，陈强跑进来，头上戴着陈勇给他编的草环，一脸傻笑：“娘，我教你认题不？下次考试，我给你讲！”
赵爱兰抬头看他一眼，眼角细纹微微舒展：“你先把袖口补了。”
“哦。”他低头看看破口，挠了挠头，“忘了。”
“明天上学穿破衣服，不怕老师说？”
“不怕！”他挺起胸，“我成绩好，老师喜欢我。”
赵爱兰哼了一声，从针线筐里抽出一根线，咬断，穿针。
陈强挨着她坐下，看着她一针一针缝，忽然说：“娘，我昨天夜里背题背到鸡叫，手冻得写不了字，就哈气暖笔尖。”
赵爱兰手顿了一下。
“你冷，怎么不加衣裳？”
“怕吵你睡觉。”他声音低了，“再说，灯油贵。”
赵爱兰没再说话，针脚却密了些。
缝完，她剪断线头，把衣服递过去：“明天换下来洗。”
陈强接过，没走，又问：“娘，我考第一，你能吃顿肉吗？”
赵爱兰抬头：“胡说什么？”
“我说真的。”他认真起来，“我攒了三分钱，等下次卖草药，就能买一小块肥肉。给你炒豆芽。”
赵爱兰看着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她扭头去收拾碗筷，背对着他说：“你考好了，比吃肉都香。”
陈强嘿嘿笑了，蹦跳着出门。
她站在灶台边，听见他在院子里大声教陈勇写字：“九！是‘九’！不是‘几’！你那一竖要出头！”
她伸手摸了摸账本，确认那张纸条还在。
然后她撩起袖子，开始刷锅。
锅底的粥糊粘得很牢，她用力刮了几下，铁铲发出刺啦声。
院外忽然安静了一瞬。
接着，陈强的声音猛地拔高：“谁让你动我奖状的？”
赵爱兰手一紧，铲子停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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