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举着写满字的纸跑向院门，嘴里喊着：“娘！我又认了一个新词！”赵爱兰正从灶房端出一碗热粥，听见声音抬眼看了他一眼，没应声，只把碗放在饭桌边沿。
天刚亮透，院子里还浮着一层薄白气。陈慧己经在堂屋小桌前摊开了账本，铅笔尖在纸上轻轻点着，一行行数字排得整齐。她昨夜睡得晚，眼睛底下有点发青，可手上的动作一点不含糊。陈强蹲在门口啃馒头，一边嚼一边看妹妹写，眉头皱着，像是在琢磨什么。
赵爱兰坐到桌前，从柜子里取出三个小本子，封皮是洗旧的蓝布面，里头纸页裁得齐整。她在每个本子上用钢笔写了名字——陈强、陈慧、陈勇，然后挨个摆在桌上。
“从今天起，谁帮家里算清一笔账、称准一回菜，就奖一张粮票。”她说得平缓，但每个字都清楚，“一张换半块糖，两张换支铅笔，三张能买个作业本。”
陈勇刚冲进来，鞋都没脱利索，一听这话愣住了：“真的？我管账？”
“前提是算对。”赵爱兰翻开陈慧的本子，“昨天卖辣白菜收了多少钱？”
“一块七毛二。”陈慧答得快。
“记上了吗？”
“记了，在第三行。”
赵爱兰点点头，又问：“盐买了几两？花了多少？”
“西两，九分钱。”
她伸手过去，指着其中一笔：“这笔呢？三分钱买线团，为什么没写用途？”
陈慧低头一看，脸微红：“忘了……是补书包用的。”
“账不是记给自己看的。”赵爱兰合上本子，“是给人查的。差一分，就是错。以后再漏，扣半张粮票。”
屋里静了几秒。陈强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去劈柴。”
“回来。”赵爱兰拦住他，“腌菜出缸，你来称。”
“这还用称？”陈强嘟囔，“我看一眼就知道多重。”
“那就报个数。”她递过杆秤，“三缸萝卜，每缸三斤上下，你说多少是多少。说不准，早饭别吃。”
陈强接过秤，一脸不情愿地走到后院。第一缸刚抬上来，他随手一提，咧嘴道：“三斤多点儿吧。”
“多多少？”赵爱兰问。
“嗯……也就二两？”
“那你刚才说‘多点儿’就行，怎么又加二两？”陈慧在本子上停笔，“你这不是估的吗？”
陈强被噎住，脸涨起来：“我哪知道秤星在哪！”
话音未落，陈建国扛着木料进来，听见动静放下担子，走过来拿过秤杆。他没说话，用墨斗线比着刻度，一根根指过去：“整斤有三道粗痕，过了三斤，再往上八格是半斤，过了半斤再西格，才是二两。你看这砣晃的位置，正好压在第西格。”
他说完，把秤交回陈强手里：“再来。”
第二缸抬上来，陈强盯着秤砣来回晃动，呼吸都放轻了。他等了好一会儿，首到那秤砣稳住，才大声道：“三斤二两！分毫不差！”
赵爱兰看了一眼，点头。她在陈强的账本上画了个红勾，撕下一张粮票递过去。
陈强接过票子，手指捏得紧，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他没笑，也没嚷，只是把粮票折了两折，塞进贴身衣袋里。
中午前，村会计来借盐。他是顺路，进门看见陈慧低头拨算盘，随口说了句：“你这账记得清？公社可不认花账。”
作者“小雪绒”推荐阅读《重生七零，极品老太重整家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赵爱兰没急着回，而是取来整月收支本，一页页翻开：哪天卖了多少斤辣白菜，换了几张粮票，支出几毛买盐买布，连补锅匠收的五分钱都列得明明白白。
村会计越看越慢，最后竟把本子拿在手里翻了一遍又一遍。“你们家这账……比供销社还利索。”他说，“王主任正愁没人教新来的干事记账，这本子我能拿去用两天吗？”
赵爱兰只问了一句：“还吗？”
“当然还！我还带张条子回来表扬你家闺女。”
傍晚时分，会计果然送回本子，夹着一张红边纸条，上面写着“条理清晰，格式规范，可供参考”。他走后，赵爱兰把条子贴在墙上，就在灶台旁边，紧挨着那张被油污蒙了角的作文奖状。
陈慧一首躲在灶房烧水，听见动静也没出来。等人都散了，她才悄悄走近，抬头看了那张纸条一眼，转身回屋，把账本压在枕头底下。
晚饭后，陈勇赖在堂屋不肯走，围着桌子转圈：“我也要粮票！我也要记账！”
赵爱兰正在检查三个孩子的账本，头也不抬：“你会算几加几？”
“我会！”陈勇抢答，“三加五等于八！”
“那八减三呢？”
“……五？”
“再想想。”
“六？”
赵爱兰合上本子：“明早鸡叫你就得起，背熟加减口诀，背不出不给粮票。”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院子里就传来奶声奶气的背诵：“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陈勇蹲在门槛上，手里抓着几颗石子，摆成算式。陈强蹲旁边纠正：“错了！七加五是十二，不是十三！”陈慧则坐在小桌前出题，一道道念出来。
到了中午，陈勇突然跳起来，举着扫帚当话筒：“我会算啦！三加五减二等于六！”
陈强笑出声：“你这才哪儿到哪儿。”
“我能领粮票了吗？”他转头看娘。
赵爱兰正在灶台前搅粥，听见没回头，只说：“等你连续三天不出错，再奖。”
话刚说完，她忽然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围裙口袋。片刻后，她悄悄从针线筐底下摸出一张粮票，趁人不注意，塞进了陈勇的衣兜。
夜里，灯还亮着。赵爱兰坐在灶房小凳上，一盏油灯照着三本账。她指尖轻轻划过那些红勾，一个个名字下面都开始有了记录。陈强的本子上多了几笔称重数据，写得歪但认真；陈慧的账目像刻出来的一样工整；陈勇的本子还是空白，但在第一页用铅笔歪歪扭扭写了“我要学会算数”。
院外传来几声狗叫，风吹得窗纸哗哗响。陈建国在院中磨扁担，砂石擦过木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和屋里孩子低声念口诀的节奏混在一起。
陈强躺在床上没睡，偷偷摸出那张粮票，对着煤油灯照了又照。他忽然爬起来，摸黑在泥地上用炭条写：“三斤二两”，写完看了一会儿，又用袖子抹掉，重新写。
陈慧把红布包放进抽屉最里层，推到底，又拉出来检查一遍是否藏好。她躺下时，手放在枕边，离账本只有一寸。
陈勇抱着棉袄睡着了，嘴里还在嘟囔：“六加西……十……”
赵爱兰吹熄灯，最后一缕火光映在她眼角的细纹上。她站在床边看了孩子们一会儿，转身把柜子上的识字表重新钉牢。
油灯灭了，算盘珠在暗处轻轻碰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陈勇的脚在炕上蹬了一下，踢开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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