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的日子，仿佛一潭死水被投入了几颗石子，虽然波澜不大，但终究是有了点活气。
下人们发现，这位变得不一样的七皇女，虽然手段厉害，令人敬畏，但却出乎意料地“讲道理”。她立了新的规矩，份例物资的分配变得清晰透明，差事办得好有赏钱，出了错也会受罚，但绝不会像钱嬷嬷那样无故打骂磋磨人。
更重要的是——她能弄到钱，让大家能吃上饱饭，偶尔还能见点荤腥。
于是，那点因立威而产生的恐惧，渐渐混入了一丝真实的期盼和小心翼翼的经营。小禾管着的“豆腐作坊”虽然规模小得可怜，却成了静思苑最重要的进项和希望。
凤凌霄的身体在汤药和勉强改善的饮食调理下，稍微好转了一些，至少不会动不动就眼前发黑咳嗽不止了。但她很清楚，这只是表面，这具身体底子亏空得太厉害，需要长时间精心温养，更需要……钱。
豆腐生意只能解燃眉之急，想靠这个发家致富，难如登天。西市那边，己经陆续出现了模仿者，虽然做得没她好，但价格压得更低。
必须开发新产品。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几盆长势愈发葱郁的“凉叶”，也就是薄荷。
她让小禾采集了大量新鲜薄荷叶，清洗干净后，一部分用来蒸馏提取薄荷精油。工具极其简陋，只能用厨房的锅灶和收集起来的竹管勉强模拟蒸馏装置，失败了好几次，才得到可怜的一小瓶带着浓郁清凉香气的透明液体。
另一部分薄荷叶，则被她捣烂取汁，混合上之前让内侍从宫外买来的廉价猪油、蜂蜡，又加入几滴珍贵的薄荷精油，在小火上慢慢搅拌融化，最后倒入找来的几个粗糙小陶罐里等待冷却。
小禾和几个帮忙的小宫女好奇地看着那渐渐凝固成淡绿色膏体的东西，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清凉沁人的香气。
“殿下，这又是何物？”
“此物名为‘清凉膏’。”凤凌霄用手指蘸取一点，涂抹在自己太阳穴上，一股提神醒脑的清凉感瞬间扩散开来，连日的疲惫和头昏脑胀都减轻了不少。“涂抹于太阳穴，可提神解乏。蚊虫叮咬后涂抹，可止痒消肿。夏日里感觉闷热不适，闻一闻，抹一点，最是舒服。”
这东西制作比豆腐简单，成本更低，但附加值却高得多。而且便携耐用，更容易卖出价钱。尤其是这闷热的夏季，绝对是好东西。
她如法炮制，又让可靠的内侍将一小部分清凉膏混在西市的人流中售卖，定价比豆腐高上不少。
果然，效果出奇地好！
那独特的清凉香气和立竿见影的效果，很快吸引了往来行人和一些小商贩的注意。虽然买得起的人不如买豆腐的多，但利润却丰厚了数倍不止。
静思苑的小金库，终于不再是那几个可怜的铜板和碎银，开始有了点像样的积累。
凤凌霄用这笔钱，悄悄让内侍从宫外买回更多种类的药材、食材，甚至还有一些关于凤耀国风土人情、朝堂局势的杂书。她需要尽快了解这个世界，更需要寻找能彻底改善她体质的方法。
她这具身体，不仅是虚弱，似乎还有某种先天不足之症。普通的汤药，只能治标。
然而，静思苑这点细微的变化，终究没能完全瞒过外界。
这日午后，凤凌霄正靠在窗边看书，研究一味名为“赤血参”的药材，据说有强健心脉、补气养元的奇效，但价格极其昂贵，且市面上难得一见。
小禾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发白：“殿下！不好了！内务府来人了！是、是副管事张嬷嬷！”
凤凌霄眸光一凝。内务府？自把钱嬷嬷打发去杂役房后，她就料到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放下书卷，整理了一下衣襟，神色平静地走出去。
来的果然是以副管事张嬷嬷为首的一行人。这张嬷嬷生得面团团一张脸，看着和气，眼睛里却透着精明的算计。她是内务府副总管的心腹，地位比之前的钱嬷嬷高得多。
“老奴给七皇女请安。”张嬷嬷嘴上说着请安，身子却只微微福了福，态度算不上恭敬，“听闻静思苑前些日子处置了一个欺主的恶奴，七殿下真是长大了，懂得御下了。”
她话里有话，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略显整洁的院落，以及角落里那几个忙着洗刷石磨、脸上竟带了些红润气血的小宫女。
凤凌霄淡淡一笑，不接她的话茬：“张嬷嬷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可是内务府终于想起我这静思苑，份例能足额发放了？”
张嬷嬷被噎了一下，干笑道：“殿下说笑了，份例之事自有章程。老奴今日来，一是看看殿下身子可大好了，二来嘛……是听闻静思苑近来似乎有些……‘营生’？”她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
凤凌霄心道果然。豆腐和清凉膏生意虽小，但次数多了，难免走漏风声。
“营生？”她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张嬷嬷指的是什么？我这静思苑一穷二白，连吃饱饭都难，能有什么营生？不过是下人们手脚勤快些，摆弄些不值钱的野物吃食，勉强糊口罢了。怎么，这也不行吗？还是内务府连这个都要管？”
她一番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全推给下人，点明静思苑的窘境，最后还反将一军。
张嬷嬷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她确实听到风声说静思苑的人偷偷往外卖东西，但具体卖什么、怎么卖，并没切实证据。她本想来敲打敲打，顺便看看能不能捞点油水，没想到这七皇女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殿下言重了。”张嬷嬷皮笑肉不笑，“老奴也是担心殿下被下面的人蒙蔽，做出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情。既然只是下人们自己弄点吃食，那便罢了。只是殿下需得约束好他们，宫规森严，莫要行差踏错才好。”
“不劳张嬷嬷费心。”凤凌霄语气转淡，“我院子里的人，我自会管教。若没别的事，嬷嬷请回吧，我该喝药了。”
首接下了逐客令。
张嬷嬷脸色微微一沉，盯着凤凌霄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她没找到什么错处，只得悻悻地带着人走了。
送走这尊瘟神，小禾等人吓得腿都软了。
“殿下，那张嬷嬷肯定是知道了……她会不会……”小禾声音发颤。
“怕什么？”凤凌霄神色不变，“她没证据。内务府的手再长，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明目张胆把我这皇女怎么样。无非是敲打试探罢了。”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内务府注意到了静思苑，以后做事必须更加小心隐秘。
同时，这也给她提了个醒——必须尽快拥有让内务府，乃至更高层的人，都不敢轻易动她的资本。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记载着“赤血参”的书页上。
这东西，她志在必得。
当晚，夜深人静。
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萧墨言的书房外。
“公子。”凌影低声道，“今日内务府张氏来了静思苑，似是为了探查七皇女售卖物品之事，被七皇女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窗内，正执笔描摹一副山川图的萧墨言笔尖微微一顿。
“她如何应对？”
“言语机锋，滴水不漏，将事情全推于下人，自身撇得干净。张氏未得实证，无功而返。”
萧墨言放下笔，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眸色深不见底。
应对得如此老练周全……这可不像个深宫长大、懦弱无能的皇女能有的急智。
卖豆腐，制奇药，应对刁奴……这位七皇女身上，谜团越来越多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夜风：“凌影。”
“属下在。”
“去查一查，她近日让内侍从宫外买了些什么。特别是……药材相关。”
“是。”
黑影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萧墨言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位开始不断带来“惊喜”的皇女，下一步，又会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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