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清晨，桌上摆着几碗稀粥，众人默默地吃着，只有勺子碰到碗底的单调声响。盼妹背上的伤经过一夜，虽涂了药，但依旧让他坐立难安，只能僵硬地挺着背，一口一口地机械吞咽。
早饭快要吃完时，一首没怎么说话的沈秦安忽然放下了碗筷，那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的微弱的声响，却让所有孩子的心都跟着一跳。她站起身，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几个儿子身上。她的神情淡漠，仿佛是看到了几个累赘。
她清了清嗓子，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江迎光正要去收拾碗筷的手停在半空，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
沈秦安宣布，招妹到9月份就不用去上学了，梦妹虽然没上学也不用上了，“男娃会写自己名字就行了，迟早嫁出去。梦妹以后就让哥哥们随便教一教就行，剩下的钱都给弥儿读书用。女孩可不一样，读好书，以后能做大官的！”
那几句话从沈秦安的嘴里吐出来，如冬日寒冰一般，将冰雪砸在江迎光的心上，砸在每一个男孩的耳朵里。
完了…… 江迎光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回响。他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招妹，那个平日里最是文静听话的儿子。
十二岁的招妹正坐在桌边，手里还握着一支磨秃了的铅笔，面前摊着一本破旧的算术本。他原本正趁着吃饭的间隙，演算着昨日先生留下的题目。当沈秦安的话音落下时，他整个人都定住了，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也失去了光彩，只剩下绝望和无助。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打破了死寂。是招妹手里的那支铅笔，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掉在泥土地上，断成了两截。这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招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他的肩膀开始颤抖起来，眼眶迅速地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他面前的算术本上，迅速地晕开了一团一团模糊的墨迹。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那样无声地流着泪，那副样子，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招妹……”江迎光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过去抱抱儿子，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也挪不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嘴里发出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
沈秦安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在她看来，男娃哭哭啼啼是最没出息的表现。她甚至没有再多看招妹一眼，而是弯下腰，将坐在她旁边吃饭的沈弥抱了起来。
“我们弥弥以后可是要做大官的人，这些臭小子怎么能跟你比。”她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女儿的脸蛋，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期许。
沈弥还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娘亲抱着她，很温暖，便咯咯地笑了起来。作者“湿乎乎的小毛球”推荐阅读《女尊世界当耀祖》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这清脆的笑声，在此刻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江迎光终于动了。他踉跄着走到招妹身边，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擦拭儿子脸上的泪水。可他的指尖刚一碰到招妹的脸，招妹就猛地往后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转而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爹……”招妹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哭腔，“我想念书……爹，我想念书……”
他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满是哀求。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家里唯一可能会心疼他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何尝不想让你念书啊……我的儿…… 江迎光看着儿子祈求的眼神，只觉得心如刀割。他能说什么？他能做什么？他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去跟这个家的天抗衡？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将儿子瘦弱的身体紧紧地搂进怀里，用自己粗糙的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言：“爹知道……爹知道……爹会想法子的……一定会有法子的……”
他的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无力和心酸。他知道自己是在骗儿子，也是在骗自己。在这个家里，他江迎光还不如畜生珍贵，什么法子都没有。
一首冷眼旁观的盼妹，在这时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看看抱头痛哭的父亲和弟弟，又看看一脸漠然的母亲，走到饭桌旁，弯腰捡起了那两截断掉的铅笔。他仔细地将断口接上，然后将它们并排放在桌上，摆在招妹的算术本旁边。做完这一切，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堂屋。
望妹也红着眼睛站了起来，他狠狠地瞪了沈秦安一眼，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招妹的另一边，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弟弟的后背。
沈秦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一个个的，都跟你爹一样，没用的东西。”她丢下这句话，抱着沈弥，转身就朝院门外走去。“我出去一趟，给弥弥打听学堂的事。她爹，中午饭做好了等我回来。”
院门被打开，又重重地关上，将屋内所有的悲伤与绝望都隔绝在外。
江迎光还抱着招妹，怀里的孩子己经哭得抽搐起来，瘦小的身体一下一下地抖动着。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眼泪终于也忍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下来。
他松开儿子，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把脸，然后站起身。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因为任何言语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默默地走到灶房，拿起水桶和扁担。
“望妹，去把水缸挑满。”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是己经麻木的死寂。
他自己则扛起锄头，对着还愣在原地的念妹和梦妹说：“你们俩，今天跟我下地......让招妹一个人待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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