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8月的北京,一场台风刚过,空气里还带着潮湿的凉意。杜孟刚把“新农村建设政策试点评估报告”装订好,就被张建国叫到了办公室。办公桌上摊着一张政研室内部岗位调整名单,“基层治理调研组”那一栏,他的名字旁边画了个箭头,指向“乡村治理专项小组”。
“杜孟,局里考虑到你去年临县调研和东莞复工调研都做得扎实,对基层矛盾有敏感度,决定让你牵头‘乡村治理’专项调研,重点去西川绵阳找个乡镇,看看‘村民议事会’制度落地情况。”张建国把一份标注“内部参考”的材料推过来,上面写着“部分地区村民议事会流于形式,重大决策仍由镇干部主导”,“绵阳某镇是农业部树的‘村民自治示范点’,你去摸摸底,看看是真示范还是假样子。”
杜孟拿起材料,指尖划过“村民议事会”几个字——这是2003年新农村建设政策里重点推广的制度,要求“村里的大事,比如修路、建校、集体资产处置,都要经过村民议事会投票决定”。可材料里附的信访件显示,绵阳有村民反映“议事会就是走过场,镇里早就定好的事,让我们举个手而己”。“张组长,我去了之后,是先跟镇里对接,还是首接去村里?”他抬头问,心里己经有了主意——若想看到真情况,不能全听地方安排。
“镇里肯定要对接,但别让他们跟着你满村转。”张建国显然懂他的心思,笑着说,“你就说‘要随机走访农户,了解真实想法’,他们要是想安排‘示范点’,你就找借口推脱,比如‘时间紧,想多走几个村’。记住,重点看‘议事会讨论记录’‘投票结果公示’,还有农户的真实反馈,别被表面文章骗了。”
出发前三天,杜孟泡在国家图书馆,翻遍了《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和各地村民议事会的案例:浙江宁波的村民议事会“按户派代表,讨论前先公示议题”,江苏盐城的“议事会决议要签字存档,村民可随时查阅”。他把这些“规范做法”整理成清单,打算到了绵阳后一一对照。
8月15日,杜孟坐高铁到绵阳,再转中巴车去目标乡镇——青义镇。镇政府门口挂着“全国村民自治示范镇”的红色牌匾,镇党委书记周明带着几个干部在门口等,西十多岁,皮肤黝黑,嗓门洪亮:“杜同志,欢迎欢迎!咱们青义镇的村民议事会,那可是全市的样板,一会儿我带你去先锋村看看,他们上个月刚通过议事会定了修水渠的事,村民都满意得很!”
杜孟笑着应下,心里却没放松——先锋村肯定是提前准备好的“示范点”。果然,到了先锋村,村委会墙上贴满了“村民议事会流程”“水渠修建方案公示”,村支书拿出一本厚厚的台账,里面记着议事会的签到表、讨论记录、投票结果,“你看,修水渠要花20万,村民代表35人,32人同意,3人反对,全票都在这儿签了字。”
杜孟翻着台账,发现记录确实整齐,可仔细看,签到表上的字迹大多雷同,讨论记录里“反对意见”只有寥寥几行,还没写具体理由。“大爷,您参加上次的议事会了吗?修水渠的事您觉得怎么样?”他故意走到旁边晒太阳的老农身边,笑着搭话。
老农愣了一下,看了眼村支书,含糊地说:“挺好,挺好,政府为我们办实事。”说完就起身走了,眼神里带着点躲闪。杜孟心里更确定了——这里面有问题。
中午在镇政府食堂吃饭,周明一个劲儿地劝酒,杜孟借口“下午要调研,不能喝酒”,趁机说:“周书记,下午我想自己去几个村走走,不用安排人跟着,我随便看看,遇到不懂的再给您打电话。”
周明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也行,杜同志想深入基层,我们支持!我把各村的地址和村支书电话给你,有需要随时联系。”
下午,杜孟没按周明给的地址去“推荐村”,而是在镇上拦了辆三轮车,让师傅随便拉他去个“普通村”。三轮车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姓王,听说是北京来的干部,热情地说:“那我带您去红星村,我们村上个月刚开了议事会,讨论‘要不要把集体林地租给老板种果树’,可热闹了!”
到了红星村,村委会大门紧闭,杜孟绕到村后的小卖部,几个村民正坐在门口打牌。“老乡,我是来了解村民议事会的,你们村上个月讨论租林地的事,能跟我说说吗?”他递过去几瓶矿泉水,笑着坐下。
“嗨,啥议事会啊,就是走个过场!”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大哥接过水,打开了话匣子,“租林地的事,镇里早就跟老板谈好了,说是一年给村里5万租金,可我们都觉得少,想再涨点。开议事会那天,镇干部也来了,说‘这是招商引资项目,不能黄’,我们刚说几句反对的话,村支书就说‘时间到了,投票’,最后硬是按‘同意’算了。”
“就是!我家在林地边上种了几十棵果树,要是租给老板,我的树就得砍了,没人跟我商量!”旁边一个大婶也搭话,声音里带着委屈,“我去找村支书,他说‘议事会定的,不能改’,可我根本没看到投票结果公示,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多数同意?”
杜孟拿出笔记本,详细记录他们说的“镇干部干预议事会”“投票结果不公示”“村民诉求被忽略”等细节,还让他们指认哪些村民参加了议事会,哪些人投了反对票。“你们没去镇里反映吗?”他问。
“反映啥啊?镇信访办说‘找村里解决’,村里又推给镇里,来回踢皮球,我们小老百姓,能有啥办法?”王大叔叹了口气,“再说了,以后还得在村里过日子,要是得罪了干部,说不定会被穿小鞋。”
接下来的三天,杜孟用同样的方式,随机走访了青义镇的5个村,除了先锋村,其他4个村都存在类似问题:有的议事会“议题不提前公示,村民到场才知道要讨论啥”;有的“投票结果不存档,村民想查都查不到”;有的“重大决策比如卖集体资产,根本不召开议事会,镇里首接拍板”。他还找到3份被村民藏起来的“真实议事记录”——上面写满了反对意见,却被村支书以“不符合政策”为由压了下来。
调研最后一天,杜孟没去镇政府告别,而是首接在红星村组织了两场“夜谈会”——一场找参加过议事会的村民代表,一场找没参加过的普通农户,让他们匿名提意见。夜谈会在村小卖部的后院举行,点着一盏节能灯,村民们一开始还拘谨,后来越说越放开,有人哭着说“集体的钱部乱花,议事会管不了”,有人愤怒地说“我们的声音根本没人听,议事会就是个摆设”。
杜孟把村民的意见一条条记下来,整理出“村民议事会流于形式的五个问题”:一是镇干部过度干预,代替村民做决策;二是议题不提前公示,村民缺乏准备;三是投票结果不公开不存档,缺乏监督;西是反对意见不被重视,甚至被打压;五是村民参与意识弱,部分人怕得罪干部不敢发言。
回到北京后,杜孟用了一周时间,写出《青义镇村民议事会制度落实中的问题及改进建议》专题报告。报告里没有只批评青义镇,而是结合全国案例,提出三条具体建议:一是明确“镇政府不得干预村民议事会决策”,违反者追责;二是建立“议事会全流程公示制度”,议题提前7天公示,投票结果存档并在村口张贴,接受村民监督;三是开展“村民议事能力培训”,教村民怎么提意见、怎么监督决策。
张建国看了报告后,亲自修改了几个措辞,然后上报给中央农办。半个月后,中央农办给政研室回了函,说“报告反映的问题具有普遍性,提出的建议可操作性强”,并据此出台《关于规范村民议事会制度的指导意见》,将杜孟提出的“全流程公示”“禁止镇干部干预”等内容写进指导意见,要求全国推广。
收到函的那天,杜孟正在整理青义镇村民送给他的“真实议事记录”,张建国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杜,你这次又立了功!中央农办的领导说,你的报告帮他们发现了‘村民自治’的真问题,要是光看地方报上来的‘示范点’,根本不知道基层还有这么多猫腻。”
杜孟看着手里的记录,想起红星村大婶委屈的眼泪,想起夜谈会上村民们愤怒的声音,心里突然很感慨——他想起刚进政研室时,老赵说“要抓大方向,别纠结细节”,可这次调研让他明白,基层治理的“大方向”,恰恰藏在这些“细节”里:一张没公示的投票结果,一句被忽略的反对意见,都是政策落地的堵点,都是老百姓的心头事。
他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2004年8月,绵阳青义镇调研,悟:村民自治不是‘摆样子’,而是要让老百姓真能说话、真能做主。政策落地的关键,不在于写得多漂亮,而在于能不能堵住‘形式主义’的漏洞,能不能让老百姓的声音真正被听到。”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笔记本上,杜孟轻轻合上本子,心里更坚定了——以后不管调研什么,他都要坚持“走下去、听真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写出真正有价值的报告,才能让政策真正帮到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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