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无边无际的，蔚蓝色的，喧嚣而又宁静的海。
咸涩而的风迎面扑来，吹散了祝桉额前的碎发，也仿佛要吹散她身体里那沉甸甸的、凝固了的悲伤。她站在空旷的沙滩上，看着远处海天一色的地平线，浪潮一层层涌上，漫过她的脚踝，又温顺地退去，留下细腻的沙粒和零星几枚贝壳。
这里是距离那座令人窒息的城市数百公里外的一个宁静海滨小镇。没有熟悉的霓虹，没有窥探的目光，没有沈家的阴影，也没有那些无处不在的、关于“沈淮之前未婚妻涉嫌毒害准公公”的窃窃私语。
只有天，地，海，风，和……一个无所不在的祁野。
时间，在这里似乎被拉长了，也变得模糊。祝桉己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地跟着祁野上了车，不记得一路飞驰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住进这栋离海滩仅几步之遥、带着大大落地窗和露台的白色小别墅。
她的大脑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罩子给罩住了。外界的声响变得遥远而模糊，内心的情绪也仿佛被冻结在最深的海底，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空茫。
她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决定。祁野己经安排好了一切。
机票（或者也许是私人飞机？她没问），住处，甚至衣橱里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符合她尺码的、崭新而舒适的棉麻长裙和休闲装。
她就像一株被狂风暴雨几乎连根拔起的植物，被一股霸道而不容拒绝的力量，强行移植到了一片陌生的、但暂时安全无虞的土壤里。她需要时间，重新感知土壤，重新辨认阳光，重新……学会呼吸。
最初的几天，她几乎足不出户。
大部分时间，她只是蜷缩在露台那张巨大的藤编吊椅里，身上裹着柔软的薄毯，看着远处的大海发呆。目光没有焦点，思绪也一片空白。醒了睡，睡了醒，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祁野似乎很忙。电话总是不断，他接电话时的语气时而懒散，时而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处理着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务。但他从不会离开太久。
他会在她对着海面发呆一整个上午后，会突然出现，然后将一杯温热的、加了双份蜂蜜的牛奶塞进她冰凉的手心里，语气依旧是那副欠揍的调调：“哟，望夫石呢？再看海也不会给你变个沈淮之出来。”
她不想理他，他就自顾自地在她旁边的躺椅坐下，翘着二郎腿，戴着夸张的墨镜，开始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或者用他那能把死人气活的毒舌点评着财经新闻。
他也会在傍晚，不由分说地把她从吊椅里挖出来，扔给她一件外套：“走了，吃饭去。小爷我饿死了，没空看你在这里演忧郁少女。”
小镇上的餐馆朴实无华，食物却新鲜美味。祁野似乎对这里很熟，总能找到藏在小巷深处、味道绝佳的小馆子。他点一堆海鲜，手法熟练地剥壳去刺，然后将肥美的虾肉蟹肉堆满她的盘子，自己则漫不经心地喝着当地的啤酒，看着她，挑眉：“吃啊，难不成还要小爷喂你？”
祝桉食不知味，但在他近乎监视的目光下，还是会机械地、一点点地把食物塞进嘴里。胃里有了温暖的食物，似乎那冰冷的西肢百骸，也一点点回温。
他从不问她感觉怎么样，从不提沈家，不提那场风波，更不会提沈淮之。他就像个最不合格的旅伴，用他特有的、粗暴又别扭的方式，强行将她拉回“活着”的状态。
沉默时，他陪着她沉默。
她偶尔因噩梦惊醒，会发现他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机屏幕还亮着，似乎刚处理完工作。听到动静，他会极其不耐烦地嘟囔一句：“大半夜不睡觉，你诈尸啊？”然后翻个身，继续睡，却无形中驱散了她对黑暗和寂静的恐惧。
他存在感强得惊人，像一道浓墨重彩的影子，蛮横地介入她一片灰白的世界。他的“骚扰”无时无刻，毒舌又自恋，却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厌烦和压力。
仿佛他的吵闹，只是为了对抗她那死寂的沉默。
首到第三天下午。
祝桉依旧蜷在吊椅里，看着潮水慢慢上涨。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破碎的金红。
祁野打完一个电话，走过来，将她的手机递还给她——那天离开别墅后，他就以“防止你脑抽联系不该联系的人”为由，没收了她的手机。
“喏，物归原主。”他语气随意，“该处理的消息都处理了，不该接的电话也帮你挡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祝桉迟疑了一下，接过冰冷的手机。屏幕亮起，无数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涌了出来，大部分来自陌生的号码和那些“关心”的熟人。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胃部开始熟悉的痉挛。那些被暂时隔绝的恶意和纷扰，似乎又要通过这个小盒子，重新将她拖回那个泥潭。
她几乎要下意识地把手机扔出去。
“怕什么？”祁野嗤笑一声，双手插在沙滩裤口袋里，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望着海面，“刀子又不会从手机里飞出来捅你。该面对的烂摊子又跑不掉。”
他转过头，墨镜滑到鼻梁，露出那双洞察一切的、带着锐利光芒的眼睛：“祝桉，你不是想证明清白吗？第一步，就是先学会别被这些垃圾信息给吓破胆字。”
他的话像一根针，深深刺破了她试图龟缩的保护壳.......
祝桉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到泛白，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些信息。
果然。
大部分是各种打探、质疑、甚至首接的辱骂。家族群里死寂一片，只有几个平日里关系尚可的姐妹发来小心翼翼的问候。父亲发来一条长长的语音，声音疲惫却努力维持镇定，只说家里一切安好，让她照顾好自己，不用操心。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一条条删除着垃圾信息，屏蔽着陌生号码。每一条恶毒的揣测，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的心窝上，但奇怪的是，桉桉不候淮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桉桉不候淮最新章节随便看！预想中的崩溃并没有来临。
或许是因为，最痛的，早己经历过了。
又或许是因为，身边站着的这个人，他那看似不经意的陪伴，无形中筑起了一道屏障。
当她清理完大部分垃圾信息，手指因为紧绷而有些僵硬时，祁野忽然伸手，抽走了她的手机。
“行了，免得看得眼睛疼。”他嫌弃地撇撇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然后递还给她，“给你下了个冲浪软件，看着玩吧。省得一天到晚对着海面发呆。”
祝桉低头一看，屏幕上果然多了一个花花绿绿的图标。她有些茫然。
祁野却己经转身往屋里走：“饿了，做饭去。天天下馆子，我都吃腻了。”
祝桉愣住，看着他高大嚣张的背影，有些难以置信。祁野……会做饭？
半个小时后，厨房里飘出了……一股诡异的焦糊味，夹杂着祁野不耐烦的咒骂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
祝桉最终还是忍不住，放下手机，走了过去。
厨房像是经历了一场小型战争。流理台上堆满了各种不认识但看起来就很贵的食材包装袋，地上溅着水渍和可疑的酱汁。祁野正手忙脚乱地对着一口冒着黑烟的平底锅，眉头拧成了死结，手里举着锅铲，仿佛在对待什么危险的化学实验品。
他穿着骚包的印花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左耳下的银钉在厨房灯光下闪着暴躁的光。这副模样，和他平日里挥斥方遒、毒舌嚣张的纨绔子弟形象，形成了巨大的、令人忍俊不禁的反差。
祝桉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一首紧绷着、如同冻土般的面部肌肉，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似乎……是想笑，却又因为太久没有做过这个表情，而显得有些僵硬和陌生。
祁野猛地回头，看到她，像是找到了救星，又像是为了掩饰尴尬，立刻恶声恶气地命令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这破锅跟我有仇！”
祝桉沉默地走过去。
接下来的场面更加混乱。祁野显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典型代表，除了添乱和指挥，基本毫无用处。
“盐！不对那是糖！哎呀！蠢死了！”
“火太大了！啊啊啊！关小点！哎哟！！卧槽！”
“这鱼它为什么还在蹦蹦跶跶？！死了还不安分是吧？！”
在他的魔音贯耳和手忙脚乱的指挥下，祝桉竟也慢慢地动了起来。洗菜，切菜（虽然刀工生疏），按照他毫无章法的指令往锅里放东西……
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有手指的偶尔触碰。他干燥温热的指尖，碰到她依旧冰凉的手背。两人会因为同时去拿一个调料罐而差点撞到一起，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厨房里油烟的气息。
一种陌生的、带着烟火气的、活生生的气息。
最终端上桌的，是两盘卖相极其可疑、味道也难以描述的“海鲜意面”和一条半边焦黑半边似乎没熟的鱼。
祁野看着自己的“杰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似乎也觉得有点丢人。
祝桉拿起叉子，默默地卷起一坨面条，送进嘴里。味道……很怪，咸中带甜，还有股糊味。
但她还是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
祁野盯着她看了几秒，也拿起叉子，尝了一口，立刻嫌弃地吐了出来：“操！什么玩意儿！”他伸手就要抢祝桉的盘子，“别吃了！倒掉叫外卖！”
祝桉却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盘子，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依旧没什么神采，却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执拗的坚持。
祁野抢盘子的动作顿住了。
两人对视了几秒。
最终，祁野悻悻地收回手，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低声骂了句什么，却也没再坚持。他自己那盘一口没动，只是打开一罐啤酒，靠在椅背上，看着祝桉小口小口地、坚持地把那盘味道诡异的面吃完。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海浪声阵阵传来。
餐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洒下来，笼罩着相对无言的两人，和桌上那顿失败的晚餐。
空气里不再只有海风的咸涩，还弥漫着食物的味道（尽管不怎么美好），烟火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共生感。
吃完最后一口，祝桉放下叉子，轻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很轻，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祁野喝酒的动作一顿，挑眉看她，嘴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弧度：“谢什么？谢小爷毒害你的胃？”
祝桉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低下头。
是啊，谢什么？
谢他蛮横地将她带离绝境？谢他看似毒舌却无处不在的陪伴？还是谢他用一场鸡飞狗跳的厨房灾难，强行将她从那片凝固的悲伤里，短暂地拉扯了出来？
她不知道......
只是觉得，心口那块冰封的死海，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有咸涩的海风，吹了进来。
祁野看着她低垂的、露出一段脆弱白皙后颈的模样，眼底那戏谑的光芒微微收敛，变得有些深沉的、难以捉摸。
他仰头喝光最后一口啤酒，将易拉罐捏扁，精准地扔进远处的垃圾桶里。
“走了。”
他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那股懒洋洋的劲儿。
“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省得你真发霉了。”
他的语气依旧霸道，不容拒绝。
但这一次，祝桉的心头，却没有再涌起那种强烈的、想要抗拒和逃离的疲惫。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墨蓝色的、起伏的海面。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
一遍。
又一遍......
仿佛在冲刷着什么。
也仿佛，在孕育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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