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还亮着，摄像机己经移走。我坐在沙发上，手里的空药盒转了一圈又一圈。刚才那场戏的情绪还在身体里，像水退了以后留在石头上的湿痕。
但我清楚，那不是角色的，是我的。
程砚说“节奏对了”，可我心里知道，我只是跟着她走完了那段路。她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像提前算好的，而我靠的是临场反应，是系统在背后悄悄推我一把。
我不满足了。
我把药盒放回桌上，合上剧本。胸口有点闷，不是因为演得太用力，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还不认识这个角色。
我拿出手机，在搜索栏打下：“长期压抑型人格 心理特征”。
页面跳出一堆文章。我点开一篇，看到一句话：“他们习惯把情绪藏在行为细节里，比如整理桌面、反复检查门锁。”
我停下。
这不就是我在剧团时的样子吗？每次演出前，外婆都会让我把道具按顺序排好，她说：“东西整齐了，心才不会乱。”
我抬头，看见副导演小赵正在和摄影组说话。我起身走过去。
“小赵哥。”
他回头，“怎么了？”
“我想问一下，这个角色小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生活习惯？比如家里是什么样的？”
他皱眉想了想，“这些没写进正式资料，但听编剧提过一句，他妈是小学语文老师，家里书很多，规矩也严。”
“规矩？”我追问。
“对，吃饭不准说话，作业必须工整，连鞋带都要系成一样的结。”
我脑子里一下子亮了。
那种从小被要求“懂事”的感觉，我不是经历过吗？在后台不能哭，不能闹，说错一句台词就要重来十遍。那种压力不是来自打骂，而是来自“你明明可以做到更好”的眼神。
我回到角落，从包里翻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空白纸，开始写。
左边写“童年”，右边写“现在”。
童年：父亲早逝，母亲独力抚养，家庭氛围压抑，必须表现完美才能获得认可。
现在：工作拼命，回避冲突，用控制小事来维持安全感，比如贴标签、按时吃药。
中间画一条线，标上：“断裂点——母亲病倒”。
我盯着这张纸，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是不爱表达，他是怕一开口，就崩溃。
我拿着笔记走到程砚身边。她正低头看台词本，手指夹着一支笔。
“你觉得，”我轻声问，“这个角色是不是从小就被要求‘懂事’？”
她抬眼，看了我一下，没说话。
我说：“他把药盒贴标签，分类放。这不是强迫症，是他唯一能控制的东西。一旦这个也没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抓不住了。”
她沉默了几秒，翻开自己的本子，指着一段空白处：“那你有没有想过，当他发现药吃完了，不只是失控，更是背叛？”
我不懂。
她说：“他一首以为只要自己管好一切，就能守住这个家。结果连最基本的药都没了。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还算什么儿子？”
我愣住了。
原来他的愤怒不是冲着别人，是冲着自己。
我低头看我的笔记，重新写下一句话：“他不是冷漠，是他太怕失去。”
程砚看着我写的字，轻轻点头。
“以前你演的时候，总想表现出‘我很痛苦’。其实不对。这种人最怕被人看出痛苦。他越痛，越要装没事。”
我回想之前的表演，确实如此。我总是把情绪往外推，想让观众看到我在挣扎。但她说得对，这个人不会喊疼。
他会默默把药盒收好，会继续做饭，会笑着说“没事”。
这才是最难演的部分。
我坐回原位，重新打开剧本。这次我不再背台词，而是一页页翻背景设定集。里面有几页手写笔记，是编剧留下的补充材料。
其中一条写着：“主角房间的墙上有一张全家福，相框裂了一道缝，但他从来不换。”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就到了片场。没人来，布景还保持着昨晚的样子。我走进客厅区域，站在那个沙发前，拿起药盒。
我试了一遍动作：打开，倒出空壳，闻了一下，放回去，盖上盖子，摆正位置。
我又做了一遍，这次更慢。手指在盖子边缘停顿了一下，像是想确认它是不是真的关好了。
第三次，我加了一个细节——我把药盒放进抽屉，又拿出来，重新摆了一次。
我觉得不对。
这个人不会重复动作。他会做完就收手，绝不拖泥带水。
我改了。一次完成，利落，但手有一点抖。
我记下来：**拿药盒时，右手先动，左手压一下抽屉边，稳住身体。**
我又走到餐桌前，模拟吃饭场景。如果母亲己经病重，他还会坚持每天摆两副碗筷吗？
我觉得会。
这是他维持“正常”的方式。
我拿出笔，在剧本边缘写：**吃饭时多看对面一眼，筷子停顿半秒，再夹菜。**
小赵进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调整鞋柜的位置。
“你在干嘛？”
“我在想，他回家脱鞋的动作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笑了，“你还真钻进去了。”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不用系统，也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站了一会儿，说：“编剧说过，这个角色走路不会发出声音。小时候怕吵到妈妈备课，长大了也改不了。”
我记下：**走路脚跟先落地，步伐小，不出声。**
中午前，程砚来了。她看见我在笔记本上画的思维导图，停了一下。
“你查了很多？”
“还不够。”我说，“但我现在明白了，他不是不想沟通，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始。他怕一开口，就说错话。”
她点头，“那你明天拍签字戏，可以换个方式。”
“怎么说？”
“别急着认错。先让他觉得自己还能撑住。然后一点点崩。”
我懂了。
真正的崩溃不是大喊大叫，是一句话说到一半，突然说不出口。
我低头在本子上写最后一句：**他签字的时候，笔尖会在纸上停三秒，不是犹豫，是等眼泪流完。**
程砚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开拍。”
我合上本子，站起来。
她走过来说：“你变了。”
“怎么讲？”
“以前你是靠感觉演。现在你是真想活成他。”
我没有回答。
但我知道，她说得对。
我走向布景区，手里攥着笔。阳光从侧面照进来，落在桌角。
我坐下，把文件摆好，拿起笔。
手指碰到纸面时，眼尾闪过一丝金光。
系统在记录。
可这一次，我不再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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