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秋雨带着槐花香。李欣站在西首门火车站出站口，迷彩服的袖口还沾着军区大院的尘土，被连绵的秋雨洇得发软。三天前爷爷把她塞进绿皮火车时，往她帆布包里塞了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槐花——那是李鑫小时候每年春天都要缠着奶奶做槐花饼的原料。
"小姐！"熟悉的吴侬软语从人群中传来。福伯撑着油纸伞快步走来，鬓角的白发比三个月前更显花白。他接过李欣手里的帆布包，触到包底硬邦邦的——那是爷爷偷偷塞进去的军用指南针，说"迷路时看看北方"。
外婆家的西合院藏在锣鼓巷深处。灰砖墙爬满了牵牛花，铜门环在雨雾中泛着温润的光。李欣跟着福伯走进垂花门，琉璃风铃在穿堂风里轻响，调子和她记忆里一模一样。她想起前世第一次来这里，真正的李欣躲在她身后，攥着她的衣角说："阿鑫你看，像水晶掉在盘子里。"
"外婆在花厅等你。"福伯接过她的湿外套，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李欣抬头，看见抄手游廊尽头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外婆穿着月白色杭绸旗袍，银发梳成精致的圆髻，簪着支她从未见过的翡翠步摇，与周围的灰砖青瓦形成奇妙的和谐。
西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外婆的目光从她的迷彩裤移到磨破的解放鞋，最后落在她手腕上——那里空空如也，本该戴着的翡翠珠串被李鑫换成了电子表。
"回来就好。"外婆的声音有些沙哑，转身往花厅走。李欣看见她握着廊柱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花厅里的檀香炉还燃着，青烟袅袅升起，在秋日的雨雾里织成张网，与窗外西合院的海棠树影交叠。
桌上摆着西菜一汤，都是带着江南味的京都菜：梅干菜烧肉、响油鳝糊、蟹粉豆腐，还有一碗飘着蛋花的莼菜汤——外婆总说京都的水做不出正宗味道，却还是每年春天托人从南方运来莼菜。外婆给她盛了碗汤，汤匙碰到细瓷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大院吃得惯吗？你爷爷没欺负你吧？"
李欣扒着米饭，喉咙发紧。她想起在北京军区大院，爷爷把最大的排骨夹给她，想起胖墩们围着她喊"李鑫将军"。"爷爷...对我很好。"她低声说，筷子差点戳到碗沿。
外婆放下筷子，从旗袍口袋里掏出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支钢笔，笔杆上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这是你外公当年留的，"外婆把钢笔放在她手边，"听说你现在爱写东西，用这个吧。"
李欣拿起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想起前世李鑫总爱转笔的习惯。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翻出个油纸包——那是她走前李鑫塞给她的，里面是福伯做的桂花糕，虽然有些受潮，却还留着淡淡的桂花香。
"外婆，这个给你。"她把桂花糕推过去。外婆看着油纸包上熟悉的蓝印花纹，手指微微颤抖。"是福伯做的..."她喃喃道，眼眶突然红了。李欣想起李鑫说过，外婆最爱的就是福伯做的桂花糕，可自从外公去世后，外婆就再也没吃过。
"欣欣，"外婆突然抬起头，眼神锐利如爷爷，"你跟外婆说实话，你到底是谁？"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打在院中的海棠叶上噼啪作响。李欣握着钢笔的手紧了紧，笔杆上的缠枝莲硌着掌心。她看着外婆鬓角的银丝，看着她眼角与李鑫外婆相似的笑纹，突然想起飞机失事前李欣塞给她的银链。
"外婆，我是李欣。"她深吸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那串银链，两枚婚戒在檀香烟雾中闪着微光，"我和李鑫...我们从2015年来，换了身体。"
她语速极快地讲着飞机失事的瞬间，讲着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军区大院的震惊，讲着每天穿着迷彩服学钢琴的窘迫。外婆始终没打断，只是默默听着，手里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你八岁那年，"外婆突然插话，声音带着颤抖，"在琉璃厂看中个琉璃盏，哭着不肯走，最后是你外公把它买下来的。"她指了指博古架上的一个空位，"后来你偷偷拿它装萤火虫，不小心摔碎了，躲在床底下不肯出来。"
李欣猛地抬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些事，除了她和外婆，再没人知道。
"我就觉得你这孩子最近不对劲，"外婆叹了口气，从旗袍领口里掏出个红绳系着的平安符，"这是你出生时我去广济寺求的，说要戴到十八岁。"她把平安符塞进李欣手里，符纸还带着体温，"不管你是李欣还是谁，你都是我外孙女，这点不会变。"
李欣握着平安符，哭得像个孩子。外婆伸出戴着翡翠镯子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个动作，和二十年后她安慰高考失利的李欣时一模一样。
"别哭了，"外婆的声音有些沙哑，"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活下去。"她指了指窗外的雨幕，"2015年的飞机...你还记得是哪一班吗？"
雨声淅沥，花厅里只剩下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李欣伏在桌上，用李鑫粗壮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写下二十年后的航班信息。外婆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用帕子擦着眼角，琉璃灯的光晕落在她银白的发间，仿佛在拼凑一场跨越二十年的重逢。
"好了，"外婆收起图纸，"剩下的事，外婆来想办法。"她看着李欣，眼神重新变得温柔，"但你记住，在大院要保护好自己，别让你爷爷操心。李鑫那边...我会让福伯多送些他爱吃的点心过去。"
李欣用力点头，心里的巨石终于落地。她看着外婆鬓角的银丝，突然想起前世空难后，外婆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外婆伤心了。
"外婆，"她站起身，习惯性地想拥抱外婆，却想起自己穿着迷彩服，动作僵在半空。
外婆却笑了，她站起身，轻轻抱了抱李欣。"辛苦了，我的好孩子。"她说。檀香味和外婆身上的雪花膏味混在一起，让李欣想起童年时在外婆家午睡的午后。
离开花厅时，外婆塞给她一个木匣，里面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旗袍，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外婆抱着个婴儿站在西合院的海棠树下，婴儿手里攥着个拨浪鼓。
"这是你小时候，"外婆说，"穿着我给你做的第一件旗袍。"
李欣握着木匣，走出垂花门。京都的雨还在下，却不再冰冷。胡同里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远处传来卖酸梅汤的吆喝声。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此时的沈府琴房里，李鑫正对着琴谱蹙眉。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琴键上。他忽然听见胡同深处传来隐约的钢琴声，弹的是《茉莉花》，带着他熟悉的、属于李欣的力道。他笑了笑，重新坐下，指尖落下，两曲《茉莉花》在京都的夜空中遥遥相应，像两个错位的灵魂，终于在西合院与军区大院的灯火间，找到了跨越时空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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