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半仙搀着我，穿过几条喧嚣杂乱的小巷，最后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停下。门脸窄小，夹在一家剃头铺子和一个糊纸盒的手工作坊中间，毫不起眼。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浓郁的药草味混杂着陈年香火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榻，墙角堆着些晒干的草药和几摞旧书。最显眼的是靠墙摆着的一张长条案，上面供奉着一尊黑黝黝、看不清面目的神像，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
“坐。”他指了指那张唯一的竹椅，自己则走到榻边，从一个小木箱里取出一个布包。
我依言坐下，浑身无处不痛，但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和李半仙的背影。他动作不紧不慢，透着一种常年在市井中打磨出的沉稳。
他拿着布包走过来，里面是些瓶瓶罐罐和干净的布条。“把上衣脱了，伤口得处理一下。”他的语气很自然，像在吩咐自家子侄。
我犹豫了一下。从小到大，除了爷爷，我没在任何人面前赤过膊。这副过于白晰、缺乏阳刚之气的身体，一首是我自卑的根源之一。
“怎么？大小伙子还害臊？”李半仙瞥了我一眼，那双清亮的眼睛似乎能看穿我的心思，“皮囊而己，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实在。我咬了咬牙，背过身，慢慢脱下了破烂不堪的上衣，露出了布满青紫瘀伤和之前与邪祟搏斗留下的浅痕的后背。我能感觉到李半仙的目光在我背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肩胛骨下方某个爷爷说过是“阳火枢纽”的位置，他似乎多看了两眼。
“啧，‘借寿灯’也敢乱点，梁老哥还真是……养了个胆大包天的孙子。”他一边用蘸了药酒的布条擦拭我背上的伤口，一边淡淡地说道。
我浑身猛地一僵！他认识爷爷！他还知道我用了“借寿灯”！
“您……您认识我爷爷？”我猛地转过头，牵扯到伤口也顾不上了，急切地问道。
李半仙手上动作没停，药酒刺激得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他前几天用‘惊雀符’给我传了信，说他时候到了，有个不省心的娃儿可能会来省城，让我照看一二。”
爷爷……提前安排了？用我不知道的方式？我鼻子一酸，爷爷即使走了，也还在为我操心。
“那……那您知道‘老陈皮’吗？爷爷让我来找他！”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听到“老陈皮”三个字，李半仙擦拭伤口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嗯，知道。”他回答得简短，却不再往下说，转而问道：“你爷爷还留给你什么了？除了那本《百邪录》。”
我心中疑虑，但想到他认识爷爷，又救了我，便从怀里掏出那个蓝色布包，小心地打开，露出那卷暗红血丝和半本无字书。“还有这个……我爹留下的。”
当那卷血丝暴露在空气中时，李半仙的眼神骤然一凝！他放下布条，死死盯着那卷血丝，脸上的慵懒随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敬畏？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是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这……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爷爷说，是我爹留下的。”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布包。
李半仙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平复下来，再看我的眼神，己经完全不同了，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意味。他不再多问血丝的事，转而拿起那半本无字书，翻看了一下，摇了摇头：“‘无字天书’，缘法未到，强求无益。”
他把书还给我，继续帮我处理伤口，但气氛己经变得有些沉闷。他不再说话，我也满腹疑问，不知从何问起。
包扎好伤口，他又从一个小砂锅里倒出一碗颜色漆黑、气味刺鼻的药汤递给我：“喝了，固本培元。你内伤很重，又强行催动元气，能撑到现在己是奇迹。”
我看着那碗浓稠如墨的药汤，犹豫了一下。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半仙似乎看穿了我的顾虑，嗤笑一声：“小子，我要害你，刚才就不会救你。这碗药，抵得上你那点阳寿损耗的百分之一，爱喝不喝。”
听到“阳寿损耗”，我心中一痛，不再犹豫，接过碗，屏住呼吸，将那碗苦涩无比的药汤一饮而尽。药汤入腹，起初如同火烧，随即化作一股暖流，缓缓滋养着干涸疼痛的经脉，胸口那令人窒息的闷痛果然减轻了不少。
“谢谢……李前辈。”我低声道谢。
“叫我李半仙就行，街上人都这么叫。”他摆摆手，收拾着药罐，“我这儿就一张榻，晚上你打地铺。明天开始，帮我干点杂活，算抵你的药钱和住宿费。”
他顿了顿，看向我，目光深邃：“至于‘老陈皮’……等你伤好些，能在这省城站稳脚跟再说吧。现在告诉你，是害你。”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刚刚升起的希望，但也让我意识到，找到“老陈皮”恐怕绝非易事。而我眼下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活下去。
我看着这个看似邋遢、却高深莫测的老者，点了点头。至少，我暂时有了一个落脚之处，也有了恢复伤势的时间。
省城的第一夜，我躺在冰冷的地铺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闻着屋内熟悉的药草和香火味，心中五味杂陈。爷爷、父母、“老陈皮”、李半仙、那卷神秘的血丝……无数谜团缠绕着我。
而我知道，要想解开这些谜团，我首先得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在这座吃人的城市里，弱者没有知道真相的资格。
我握紧了怀里的血丝布包，闭上了眼睛。明天，将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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