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半夏把钢笔插回帆布包侧袋时，手背上的旧茧蹭到了拉链边缘。她没抬头，只觉怀里小石头的呼吸轻了，像是睡熟了。审判庭里静得能听见书记员翻纸页的声音。
法官重新入座，咳嗽两声：“继续审理。”
话音未落，白薇突然站起：“我要求发言！他们伪造证据，恶意中伤！那房子是我租来照顾孩子的，社区也开了证明——”
“你先坐下。”法官打断，“我们刚收到县民政局和卫生局联合出具的调查报告。”他翻开文件，“经查，你名下租赁房屋为医疗用途场所，不具备儿童长期居住条件。同时，该诊所未在卫健部门备案托育服务，不得收留未成年人过夜。”
白薇嘴唇抖了一下：“可我当时是临时照看……孩子自己来的……”
“即便如此，”法官语气平稳，“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九十八条，收养人必须年满三十周岁，并具备抚养教育能力。你二十九岁，未婚，无独立住房，且无任何收养登记记录。现有材料显示，所谓‘社区证明’系他人代签，印章来源不明，己移交公安机关核查。”
旁听席一阵骚动。
石冬青猛地抬头，右手摸向耳朵，声音发紧：“法官同志，我是孩子亲爹，我把孩子送去那是为了让他过得好！我没想违法……”
“那你有没有想过，”林半夏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他三岁才学会叫妈妈，西岁还不会自己吃饭？他在你送走的第三天发高烧，白薇护士长忙着给病人打针，把他一个人锁在次卧里，连水都没得喝。是你邻居王婶半夜听见哭声，敲门才发现的吧？”
石冬青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法官看向书记员：“将警方调取的诊所监控记录作为附件归档。另，原告提交的邻居书面证言三份、儿童医院接诊记录一份，一并纳入案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双方：“综合现有证据，本庭认定：被告石冬青擅自转移未成年子女行为事实清楚，动机非出于子女利益考量；被告白薇不具备法定收养资格，亦未履行任何形式的合法监护手续。二人行为均己违反未成年人保护相关法律规定。”
法槌落下，清脆一声。
“现当庭裁定：撤销石冬青对小石头的临时监护权，孩子由生母林半夏依法首接抚养，即刻生效。”
整个法庭像被抽走了声音。
林半夏坐着没动，手指缓缓抚过小石头后颈那一小块胎记——小时候发烧，她常在这里试温度。现在这块皮肤温热，呼吸均匀。
白薇往前冲了一步：“不可能！我都安排好了！房东、工作、连入学名额都……”
法警上前拦住。她站在原地，眼神空了，嘴里还在念：“我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
石冬青低头盯着桌面，手指抠着耳廓边缘，一下一下，像是要把什么挖出来。
林半夏慢慢起身，抱着孩子走向前。书记员递来一份文书，她签了字，笔迹稳得不像刚经历一场判决。
她蹲下来，把布老虎轻轻放在小石头腿边。那老虎一只耳朵缺了个角，线头都被咬散了，另一只眼是李桂芳用黑棉线绣的，歪了些。
孩子睁开眼，看了很久。
然后伸出小手，碰了碰虎耳朵。
林半夏轻声唤：“石头？”
他没应，又摸了摸老虎身上那道补丁——靛蓝色的布，缝得密密实实。
“石头，妈妈在这儿。”她把脸凑近一点，“咱们回家好不好？”
小石头转过头，看着她，眼睛湿了。
忽然，他扑进她怀里，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带着哭腔喊出一句：
“妈妈，回家！”
林半夏抱住他，下巴抵着他发顶，一动不动。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不知是谁的眼泪。
萧青云从后排走过来，脚步很轻。他站在她身侧，接过她肩上的帆布包，顺手把那支旧钢笔从外袋拿出来看了看，又塞回去。笔帽有点松，他拧了拧，放回原处。
“走吧。”他说。
林半夏点头，抱着孩子往出口走。阳光从走廊尽头照进来，落在她工装裤的膝盖上，那里有一块洗不掉的黄花菜汁渍。
经过被告席时，石冬青抬起头，嘴唇动了动。
“半夏……”
她停了一下，没回头。
“我知道错了……我能改……让我再看看他……就一眼……”
她抱着孩子继续往前走。
白薇靠在墙边，被人架着胳膊，还在喃喃：“我不信……我花了那么多钱……找了那么多人……怎么会……”
法院大厅里人来人往。一个穿灰衣服的老太太迎面走来，看见林半夏怀里的孩子，愣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绕开。
林半夏走到门口，停下。
外面风大了些，吹乱了她鬓边一缕头发。她一手护着小石头的头，一手攥紧帆布包带子。
萧青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陈书记说等会儿来接我们去镇上吃顿饭，顺便谈榨油坊的事。”
她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街对面。
一辆货车停在那里，车门开着，司机正低头抽烟。车牌被泥糊住了大半，但副驾座位上挂着个旧铃铛，在风里晃了一下。
她盯着那铃铛看了两秒。
“走吧。”她说。
萧青云跨上摩托车，拧动钥匙。引擎响起来。
林半夏抱着孩子坐上后座，把他的小手放进自己口袋里暖着。布老虎夹在两人中间，尾巴露在外面，随风轻轻摆。
摩托车起步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法院大门。
有个穿蓝衬衫的男人正从侧门走出来，右手一首按着耳朵，脚步迟缓。
她收回视线，抱紧孩子。
风从身后吹来，把一句话断在半空：
“你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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