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后，萧青云推门进来，肩上搭着湿毛巾，手里拎着一袋刚买的馒头。他把袋子放在桌上，声音压得很低：“孙秀云刚打来电话，片子剪完了，今早送审。”
林半夏站在原地没动，手指还搭在录像机的开关上。她刚才录下的画面还在机器里，她没取出来。
“她说，民生栏目排在上午十点。”萧青云又补了一句。
林半夏点点头，喉咙发紧。她转身拉开抽屉，把磁带取出来，放进帆布包最里层。外面天还没亮透，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鸡啄食的声音。
她走出门时，小石头还在睡。她没惊动他，只顺手把床头那只布老虎摆正了。
村口的小卖部五点半就开门。老李支起火炉煮面条，半导体收音机搁在柜台上，滋啦滋啦响着杂音。林半夏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睛盯着收音机的旋钮。
六点西十，整点新闻开始。她身子往前倾了半寸。
七点十五，主持人念出一条预告：“今日民生关注——一位母亲的探视日记，敬请收听。”
她猛地攥住裤缝，指节泛白。
广播里响起熟悉的背景音：风声、敲门声、她的声音，“十月十三日，上午九点零七分，依法院裁定进行第二次探视……”接着是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狗叫，沉默。
老李停了手里的活，抬头看她。
一段接一段，录音被完整播放。最后是孙秀云的旁白：“这位母亲连续三天前往前夫家探视孩子，均遭拒之门外。而据村民反映，六岁男童长期由祖母独自照看，夜间常独自哭泣无人安抚。”
林半夏没说话，也没动。首到广播结束，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真上了电台？”老李问。
她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晨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回到榨油坊，她烧水做饭，动作和往常一样。可灶火映在墙上，影子微微抖。
快到中午时，萧青云骑着摩托车回来了，车后座绑着几份报纸。他把车停在院外，走进来递给她一份。
县报头版，标题粗黑：《离婚母亲探视难，孩子成争夺工具？》
配图是她抱着布老虎站在石家门前的侧影，阳光斜照在她肩上，影子拉得很长。
她低头看着照片，手指从标题滑到文末署名：记者 孙秀云。
“我让小学老师下午读一遍。”萧青云说，“很多人还不识字，得让人知道真相。”
她抬起头，“谢谢。”
他摇摇头，转身去厨房倒水喝。
晒谷坪上，太阳正高。萧青云把木板架在两条长凳上，把报纸摊开，用几块石头压住边角。村小学的王老师被请过来，拿着报纸念。
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围看，后来越聚越多。
“原来那孩子夜里没人管？”一个中年妇女皱眉。
“我还以为石冬青多疼儿子呢，结果一年才接七次？”旁边男人冷笑。
“法院都判了，他还敢不让见人？”
议论声像水波一样散开。
林半夏没去晒谷坪。她在屋里整理账本，左手一笔一划写着数字，可笔尖在纸上顿了好几次。
赵春梅提着油桶路过，看见她这样，放下桶，坐到对面：“别憋着。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她没抬头，“我不想惹事。”
“这不是惹事，是讨公道。”赵春梅声音大了些，“我男人死的时候，他们也说‘家丑不可外扬’，结果呢？赔了三千块就打发了。你不一样，你把事情掀出来了，我们这些人都看着。”
林半夏终于抬眼。
“不止我们村，县城的人都在说这事。”赵春梅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报纸，“我儿子昨夜打电话回来，说单位里都在转那个视频。”
她走后，林半夏把报纸铺在桌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有段话被红笔圈了出来：“孩子不应成为父母博弈的筹码。”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傍晚，萧青云又来了，这次没骑车，走路来的。他进屋坐下，喝了口水：“孙秀云刚来电，报道被省台民生栏目组盯上了，准备做二期追踪。微博话题阅读量破百万了。”
林半夏正在给小石头梳头，手停了一下。
“还有人留言说要捐款，帮孩子做心理辅导。”
她轻轻把梳子插进孩子的发间，“我不需要钱。”
“但你需要支持。”萧青云看着她，“现在整个县都知道石家在干什么。他们压不住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小石头搂进怀里，下巴轻轻抵在他头顶。
第二天一早，她提着水桶去井边。几个妇女己经在那里洗衣，见她来了，纷纷让出位置。
“听说石家昨晚上被人扔了烂菜叶，门缝塞满纸条。”一个女人低声说。
“谁干的？”
“不知道，反正是写了字的纸，骂他们没人性。”
另一个接话：“石老太太气得不行，拍桌子吼了几句，当场倒了，送卫生所去了。”
林半夏舀水的动作顿了顿。
“我看啊，这回他们不敢再硬扛了。”那人又说。
她提着水桶往回走，路上遇到周大勇的堂弟，对方主动打招呼：“姐，我哥让我问问，黄花菜下批货什么时候能出？最近好多客户打听你的油。”
她点头，“月底。”
“现在人家都认你这牌子，说是‘良心油坊’。”
她笑了笑，没接话。
回到家，她把报纸折好，放进柜子里。外面阳光照进来，落在桌面上，映出窗框的影子。
萧青云下午来取走了一份报纸，说要寄给农机站的老站长看看。临走前，他站在门口说：“陈书记今天开会，专门提到这件事，说要重视基层妇女权益保障。”
她站在院子里送他，风吹起她袖口的线头。
傍晚，她正给小石头讲故事，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
萧青云又回来了，脸色有点沉。
“孙秀云刚打来电话。”他说，“石家今天早上联系法院，说愿意配合探视安排。”
她合上书，放在床头。
“但他们提了个条件。”他顿了顿，“要你在媒体上撤稿道歉。”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头渐渐暗下来的天光。
“我说了，不可能。”
她转过身，目光很稳。
“我不是为了毁他们才发声的。我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一个母亲想见自己的孩子，不该这么难。”
萧青云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
她走回桌边，打开抽屉，取出那盘录像带，轻轻放进铁盒里，锁好。
门外，风吹动晾衣绳上的布老虎，尾巴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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