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云把摩托车停在法院门口，林半夏从后座下来时，风正吹起她衣角。她没拉紧外套，只是站在台阶前看了眼天。云层薄了些，阳光落在脸上不烫，也不冷。
调解室的门开着，法官坐在桌后翻文件。石冬青己经在里面了，背对着门，手里捏着一支笔，指节发白。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眼，又迅速转回去，喉结动了一下。
林半夏走进去，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萧青云跟进来，没说话，坐到她斜后方的椅子上。他的帆布包放在脚边，拉链半开，露出一角工具布巾。
“你们都到了。”法官抬头，“石家今天正式提交了探视配合申请。根据之前的判决和近期情况，我们拟定一份补充协议，明确探视时间、地点和执行方式。”
林半夏点头。
石冬青忽然开口：“媒体那边，撤稿了吗？”
没人回答。
他转过身，盯着林半夏，“你不是要讲理吗？事情闹成这样，街坊邻居怎么看我娘？我儿子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林半夏看着他，“你是想说，我不该让别人知道你三次探视日都不在家，孩子半夜哭也没人管？”
“我没不管你儿子！”他声音抬高，随即意识到什么，压低了，“我只是……那几天有事。”
“十月十三号，你手机关机。”
“十月二十号，你在镇上打牌到凌晨。”
“十一月二号，你带白薇去县城买衣服，把我儿子锁在家里。”
她一条条说着，语气像念账本，平得没有起伏。
石冬青嘴唇抖了抖，“你这是记仇。”
“这是记录。”她说，“法院判的是我有权探视，可你一次都没让我见上。现在外面都知道了，你就来谈条件？”
法官插话：“今天的重点是落实探视安排。至于报道内容，属于公共舆论范畴，不在调解范围内。”
石冬青冷笑一声，“行啊，你现在挺能说了。穿件紫衬衫就觉得自己体面了？以前在村里教书也没见你这么神气。”
林半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件衬衫她只在重要场合穿，袖口熨得平整，领子别着一枚旧扣针。她没解释，只是抬起眼，“为了孩子，我能学会很多事。包括站在这里，听你说这些话，还不走。”
屋里静了几秒。
萧青云往前倾了点，“周二下午三点，周六上午十点，周日下午西点，都在这里见面交接，全程录像。对孩子稳定有好处。”
石冬青皱眉，“周二我跑车。”
“你可以调整排班。”法官递过协议草稿，“这是建议时段，若一方确有困难，可提前三天协商变更。但不得无故缺席或拖延。”
“那我要是临时走不开呢？”
“视为放弃当次探视权。”
“下次补？”
“不补。累计三次未履约，另一方可申请限制探视。”
石冬青咬牙，“你们这是要把我钉死？”
“这是保障孩子的规律生活。”法官合上文件夹，“你要是觉得不合理，可以不签。不过上次广播播出后，妇联己经备案，下次开庭可能升级为监督执行程序。”
他没再吭声。
签字的时候，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石冬青握笔的手有点抖，名字写到最后一笔时顿了一下，像是用力过猛，墨迹洇开一小团。
林半夏签得稳。左手扶纸，右手落字，一笔一画清晰分明。签完，她把笔轻轻搁回桌面。
“协议一式三份。”法官盖章，“从本周六开始执行。首次探视由法院工作人员引导完成，确保流程顺畅。”
石冬青站起来就往外走，连包都没拿。走到门口才折回来抓起挎包，肩膀撞上了门框，也没回头。
林半夏没看他离开。
她接过那份盖了红章的协议，手指抚过骑缝章的位置。纸面温热，像是刚从机器里出来。
走出法院大楼，阳光比刚才亮了些。她站在台阶上，把协议折好，放进帆布包内层。那里还放着她的蓝格笔记本，边缘有些磨损，页角微微卷起。
萧青云站在旁边，问：“要不要先去趟小学？石头今天托管到五点。”
她摇头，“等周六吧。这次是他爸来看他，我得让他知道，爸爸也能按时来的。”
“他会信吗？”
“会。”她说，“只要一次是真的，他就信。”
他们沿着水泥路往村口走。风吹过来带着晒场的谷香，远处有人在收晾晒的黄花菜，竹匾一片接一片铺在坪上，金灿灿的。
快到岔路口时，萧青云停下，“明天榨油坊新一批订单要装车，王德发说车己经备好了。”
“我知道。”
“你要是忙，我可以替你去盯一下。”
“不用。”她笑了笑，“我自己去。”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继续往前走，脚步不快，但很稳。路过一家小卖部，老板娘正在收报纸，看见她，扬了扬手里的县报，“林老师，今天又有记者打电话来问你事！”
她应了一声，没停下。
进村的小桥边，几个孩子蹲在水边捞蝌蚪。其中一个抬头喊：“林阿姨！小石头昨天画画得了小红花！”
她脚步一顿，转头看过去。
小孩举起一张湿漉漉的纸，“老师说他画的布老虎最像！”
她走过去，接过那张纸。颜色晕了些，但能看出轮廓：一只歪头的布老虎，旁边站着两个大人，一个高些，一个矮些，手牵着手。
“这是谁？”她指着高的那个。
“说是爸爸。”孩子说，“他说爸爸以后会常回来。”
她把画小心叠好，塞进包里，紧挨着那份协议。
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她推开堂屋门，把包挂在墙上钉子上。布老虎还在床头坐着，耳朵有点塌，但她没去扶。
她坐在桌前，打开账本，翻到新的一页。
第一行写着：
“十一月十五日，晴。探视协议签署。”
下面空着几格，她停了一会儿，接着写：
“约定每周三次，法院见面。孩子，等得到。”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快，萧青云的声音响起：“半夏。”
她抬头。
“刚才路上忘了说。”他站在门槛外，手里拿着个木刻的小人，约莫两寸高，穿着工装，“我昨晚做的。给小石头。”
她接过，摸了摸那光滑的头顶。
“他喜欢这样的。”
她点点头，把小人放在账本旁边。
阳光照进来，落在纸上，字迹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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