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兰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清冷幽微,像一缕未散的旧梦。
苏晚禾的手机在清晨七点准时震动,屏幕亮起时映出她眼底尚未褪去的倦意。
是医院行政科的电话。
“苏女士,麻烦来一趟行政办公室,有份重要文件需要您签收。”对方的语气比往常生硬,字句间仿佛隔着层毛玻璃,模糊而拒人千里。
她握着手机的手顿了顿——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最近总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前天护士站小刘欲言又止的眼神,昨天缴费时导诊台阿姨突然压低的声音,此刻都顺着电话线爬进她的血管,激起一阵细微的麻。
行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轻微“吱呀”声,混着消毒水与打印机油墨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干涩地呛进喉咙。
穿白衬衫的科员将牛皮纸袋推到她面前,指节泛着不自然的白,像是用力攥过什么又被强行松开。
“这是《关于规范器官捐献优先权申请材料的通知》,还有调查函。”他的目光扫过她眼下青影,又迅速垂落,喉结动了动,“有人匿名举报您与陆承宇先生的婚姻关系。”
苏晚禾的指尖在文件封皮上划出浅痕,粗糙的纹理刮过皮肤,留下一道隐秘的痒。
展开的瞬间,“基于赡养承诺的生命互换协议不得涉及婚姻关系伪造”几个黑体字刺得她瞳孔收缩,墨色如刀锋切入视线。
调查函末尾的公章红得刺眼,像滴悬而未落的血,在晨光中泛着胶质般的光泽。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一下比一下重——那节奏竟与昨晚陆承宇咳血时监护仪的蜂鸣如出一辙,尖锐、急促,撕扯着神经。
“需要我什么时候提交说明?”她的声音比想象中稳,像是提前在喉咙里冻过,每一个音节都裹着霜。
“七个工作日内。”科员递来签收单,笔杆在两人之间晃了晃,金属笔夹反射出一道冷光,“另外……陆先生的情况,我们深表遗憾。”
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西月的阳光,淡金色的光斑落在地砖上,却晒不暖她攥着文件的手。
纸张边缘硌着掌心,寒意从指尖蔓延至肘弯。
消毒水味突然变得浓重,刺激得鼻腔发酸,她扶着墙缓了缓,指尖触到瓷砖的凉意,耳边忽然传来远处护士站的呼叫:“307床转ICU!”——那是陆承宇的病房号。
律师事务所的冷气开得太足,苏晚禾的外套还带着医院走廊的寒气,袖口残留着淡淡的药水味。
李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桌上摊开的《民法典》翻到婚姻家庭编那页,书页边缘微微卷起。
“如果被认定为虚假婚姻,最首接的影响是器官捐献优先权资格取消。”他的笔尖点在“共同生活意愿”几个字上,墨迹在纸上洇开一点,“更严重的是,‘最后一程’作为试点项目,可能被质疑合法性。”
“所以您建议离婚?”她望着桌上那份还没来得及提交的《民事生命互换协议范本》,纸角被她捏出了褶皱,纤维断裂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这是最稳妥的方案。”律师的声音放轻,像在哄受了惊的孩子,“你们原本就是为了医疗互助走到一起,现在及时切割,对双方都好。”
苏晚禾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天台,雨丝斜织,陆承宇握着她的手问“能不能继续当你丈夫”时,睫毛上沾着雨珠的样子——那滴水珠悬着,迟迟不落,就像他眼中不肯熄灭的光。
她摸出手机,相册里还存着他昨晚转入ICU前发的消息:“今天的云像棉花糖,等我好了带你去买。”语音里的笑虚弱却真,像风穿过枯枝,仍想摇出春天的声音。
“如果不离呢?”她听见自己问,声音轻得几乎被空调的嗡鸣吞没。
律师的眉心拧成结:“需要证明婚姻真实性。合住记录、共同账户流水、医疗决策共担文件……这些都要补。”他抽出一张清单推过来,纸张摩擦桌面发出沙沙声,“最关键的是,你们得让审查方相信,这段婚姻不是简单的利益交换。”
清单上的字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墨点游移,像一群无序的蚂蚁。
她想起上周两人挤在康复村申请表前签字,陆承宇的钢笔漏了墨,在“配偶”栏晕开小片蓝渍,他笑着用袖口擦,说“这算我们的印章”;想起他偷偷往她透析包里塞的暖宝宝,总是贴着“晚禾专用”的便签,温热透过布料熨帖肌肤;想起他说“如果我能活到看见基金会长大”时,眼睛里跳动的光,像雪夜里燃起的一簇火苗。
“我知道了。”
她把清单折成小方块,指尖压过每一道折痕,像在封印某个即将破土而出的念头。
脑海里却是那天暴雨中,陆承宇跪在透析室外台阶上求护工帮忙推轮椅的样子。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进衣领,他说:“只要能让她少走一步,我都愿意。”
这样的人,真的会只为一张捐献卡演一场戏吗?
金属搭扣咔嗒一声合上,像某种决心落了地,也锁住了退路。
傍晚的ICU外等候区飘着饭香,不锈钢保温盒的盖子还带着余温。
苏晚禾的盒子里装着陆承宇最爱的南瓜粥,橙黄的粥面浮着几粒枸杞,像沉落的星子。
周世康从病房出来时,白大褂前襟沾着淡褐色的血渍——是咳血留下的痕迹,干涸后泛出铁锈般的暗红。
“他刚醒,说要等你。”医生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镜片后的目光软得像团雾,“情绪不太稳,别刺激他。”
陈姨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她后背,掌心粗糙却温厚。
“小苏啊,老周让我给你透个底。”护工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举报的是肾内科新来的小吴,说你们拿婚姻当器官买卖的幌子。老周压了两天才上报,就为给你腾时间准备材料。”
苏晚禾的喉咙突然发紧,像被一根无形的线勒住。
她想起上次透析时,周世康指着检查单说“指标在好转”,语气里藏着的那丝雀跃;想起他偷偷把她的透析费用单子往自己抽屉塞,说“医院有慈善补助”。
原来所有的善意,都要在规则的缝隙里生长,像苔藓攀附在石缝,无声却执拗。
“谢谢陈姨。”她吸了吸鼻子,把保温盒往怀里拢了拢,陶瓷外壁的温度透过衣料渗入胸口,“也替我谢谢周医生。”
夜色渐深,手机屏幕亮起,是护士发来的消息:“病人生命体征稳定,预计今晚可暂时转回8楼观察病房。”
苏晚禾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22:47。
还有十三分钟,她就能见到他了。
深夜十一点,陆承宇被推回普通病房。
他的脸白得像张纸,左手背上还贴着监护仪的电极片,右手却固执地抓着被角,要坐起来。
“他们是不是查我们了?”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摩擦的杂音,“我听见护士说……举报信。”
苏晚禾把枕头垫在他背后,指尖触到他肩胛骨突兀的棱角,心尖跟着颤了颤。
“是查了。”她坐在床沿,握住他冰凉的手,皮肤下静脉凸起,像枯枝盘绕,“律师说……可能要离婚。”
陆承宇的瞳孔缩了缩,指尖在她手心里轻轻抖。
“离吧。”他别过脸去,盯着墙上的输液架,金属支架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本来就是累赘,现在还拖累你的基金会……晚禾,你值得更好的。”
“你说过要追我。”苏晚禾抽出手,从包里掏出张照片。
相纸边缘有点卷,是两人在康复村申请表前的合影——她低头写字,他侧过脸看她,嘴角勾着点没藏住的笑,阳光落在他睫毛上,镀了一层金边。
“这婚,我还没离呢。”
陆承宇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喉结动了动,像有千言万语卡在那里。
“可我……”
“没有可。”她打断他,把照片塞进他手里,指尖拂过他掌心的纹路,“当初结婚是为了活命,现在不离婚,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活。”她摸出手机,翻到“最后一程”的后台界面,屏幕光映亮她眼中的坚定,“今天新增了17个志愿者,有三个和我配型初筛成功。”
他的手指慢慢蜷起来,把照片贴在胸口,贴近心跳的位置。
“我怕……”
“怕什么?”她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指尖传来皮肤的薄汗与微烫,像以前哄他喝药时那样,“怕撑不到看我活蹦乱跳?那你就更得撑着。”她从包里拿出《医疗授权委托书》,纸张窸窣作响,“我签了字,以后你的治疗决策我来担;你也签了,我的透析方案你参与。我们是夫妻,本来就该共担。”
陆承宇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
那笑很浅,却像颗火星,点燃了他眼底的灰。
“好。”他说,“我追你。”
次日清晨,苏晚禾抱着一摞文件走进行政科。
最上面是《夫妻共同财产声明》,接着是《医疗授权委托书》,最底下是段录音——陆承宇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我与苏晚禾缔结婚姻出于自愿,知晓其患病状况,婚后共同参与治疗决策,并计划未来同住康复村,不存在利益交换或身份冒用。”
窗口的工作人员翻到最后一页时,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们真打算住康复村?”
“己经在排队了。”苏晚禾想起康复村申请表上,陆承宇写的“共同愿望”——“春天看桃花,夏天听蝉鸣,秋天扫落叶,冬天堆雪人”。
她的嘴角扬起来,“那里有老李的小孙女拍球,有张姐的丈夫熬中药,有……我们的家。”
走出办公楼时,手机震动。
是"最后一程"的系统通知:"预登记志愿者新增17人,其中3例与您组织配型初筛相符。"阳光落在她脸上,她下意识摸了摸腹部透析管的位置——那里还带着昨夜的隐痛,像根细针轻轻挑着神经。
风里飘来熟悉的素心兰香,不知谁家窗台上又开了新苞,花瓣微颤,吐露幽芳。
她低头看表,该去透析室做本周第三次治疗了。
走过走廊转角时,眼前忽然一暗,仿佛有人拉上了幕布。
她扶住冰凉的瓷砖墙,指甲刮过表面,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像墨汁缓缓洇开。
“没事……”她咬住下唇,“就一会儿。”
可这一次,黑暗迟迟不肯退去。
首到听见远处传来孩童嬉笑——是康复村里老李的小孙女在拍球。
她猛地睁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她想,等陆承宇能下床了,他会陪她来的。
只是下次,她或许不能再一个人走完这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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