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禾望着玻璃上那抹更亮的金痕,指尖无意识地着包带。
晨光斜斜地切过窗框,在她手背上投下一道温热的边界,像谁用指尖轻轻划过皮肤。
昨夜入睡前她又摸了摸枕头下的日记本,封皮的玉兰纹路比暴雨夜更清晰了些——指尖拂过时,凹凸的刻痕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像是被谁在暗夜里用金箔细细勾勒过,留下尚未冷却的余温。
风掀起窗帘一角,青草的气息混着远处消毒水的清冽钻进病房,凉意贴着她的手臂滑过,像一片初春的叶尖扫过脉搏。
她低头看表——七点五十,查房时间快到了。
秒针滴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心跳落在空碗里。
门被推开时,周世康的白大褂角还沾着走廊尽头的消毒水味,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
他的保温杯搁在床头柜上,金属底座与瓷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苏晚禾,把袖子撸起来。”测血压的皮管缠上她胳膊时,橡胶的压迫感让她微微一缩,他盯着血压计的眼神比往日专注,“125/80,不错。”指尖在病历本上敲了两下,节奏沉稳,“血常规显示血红蛋白108,比上个月高了整整15。”
苏晚禾攥着床单的手松了松。
棉布的纹理在掌心留下浅浅压痕,像她曾无数次咬牙忍住的疼痛。
上个月这时候她还因为贫血头晕到撞翻热水杯,陈姨收拾碎片时红着眼说“这姑娘的血比自来水还淡”。
那声音至今还在耳畔,带着碎瓷片刮过地板的刺耳回响。
“陈姨说你夜里总亮着小台灯。”周世康突然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像要穿透她,“写什么呢?”
她喉结动了动,吞咽的动作牵动颈侧一根细筋。
枕头下的日记本还带着体温,封皮的金痕似乎在发烫,灼得她后背一阵微麻。
“写……透析时的疼,排队等床位时听见的故事。”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还有……我不想死的理由。”
钢笔尖悬在病历本上,悬了足有十秒,墨点将坠未坠。
最后他合上本子,动作重得像在盖棺,却又放轻声音:“别光靠意志撑着。”他转身要走,又在门口停住,“陈姨那有罐槐花蜜,冲牛奶喝。”
门关上的瞬间,苏晚禾听见走廊里传来他和实习医生的说话声:“慢性病患者的心理韧性不可忽视,但也不能神话……”尾音被脚步声截断,像一段未完成的句子飘散在风里。
她正发怔,床头柜的抽屉被轻轻拉开——陈姨佝偻着背,从里面摸出个玻璃罐,蜂蜜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像凝固的日落。
她能闻到那股甜香,裹挟着阳光晒过的草木气息,温柔地漫进鼻腔。
“老周今早特意让我去门诊楼买的。”陈姨用围裙擦了擦罐口,粗糙的手指蹭过玻璃,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护工的手背上还留着给病人翻身时蹭的紫斑,此刻却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把蜂蜜推到她面前,“这老头啊,嘴硬得很,上次看你蹲在楼梯间吃冷包子,念叨了半宿‘年轻人不知道爱惜身体’。”
苏晚禾的指尖触到罐身,温度和周世康的保温杯惊人地相似——那种久握之后残留的暖,不烫人,却首抵心口。
她突然想起上周透析时,周医生路过病房,看她疼得咬着牙写日记,最后转身时低声骂了句“不要命的”——原来那些不耐烦的催促里,藏着这样的温度。
手机在这时震动,提示音像根针戳破了满室温柔。
嗡鸣顺着床架传到,她手忙脚乱去抓手机,屏幕上“最后一程”后台的未读消息跳得刺眼:“姐姐,我今天拔了呼吸管。”发信人头像还是那株向着太阳的向日葵,昵称“向阳而生”——是个十七岁的淋巴瘤患者,半个月前开始在她的透析手记下留言,说“姐姐的字比止痛药管用”。
苏晚禾的指甲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着润唇膏的油光,隐隐作痛。
她想起昨天男孩还在问“姐姐,你说春天的玉兰花是什么味道?”,此刻对话框里的字却像冰锥,扎得她眼眶发酸,泪意涌上来时,连呼吸都带上湿冷的重量。
她颤抖着拨通对方母亲的电话,听着那头带着哭腔的“刚抢救回来”,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每一次吞咽都艰难如涉水。
“他说……他说疼得受不了,说活着没盼头。”男孩母亲抽噎着,“小禾,求你跟他说说话吧,他信你。”
苏晚禾把手机按在胸口。
塑料壳贴着锁骨下方,能感觉到心脏撞击肋骨的震动,一下一下,震得耳膜发疼。
她却想起暴雨夜张爷爷冰凉的手,想起自己第一次透析时,护士说“疼就喊出来”,可她咬着枕头没发出声——因为知道喊出来也没用,不如留点力气活着。
她打开电脑文档,光标在“第28天”后闪烁,像一只不肯闭眼的眼睛。
这次她没写透析室的消毒水味,没写排队时听见的叹息,只写昨夜的梦:“我梦见自己的身体烂成了泥,骨头缝里爬满虫子。我想喊,可喉咙里堵着血。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续命协议,我用婚姻赌明天 后来我咬破了指尖,在泥里写‘我不认’。血珠渗进泥里,泥开始变硬,变成了土地。”
屏幕蓝光映着她发红的眼尾,键盘的触感冰冷而熟悉,每一个敲击都像在凿开一道裂缝。
写到“你说你想放手,可你知道吗?你每次留言,都在拉我一把”时,她停住了。
鼠标悬在“发送”键上,又删掉最后一句,重新敲:“请再信一次人间,就像我信你那样。”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玉兰树被风掀起一片花瓣,轻轻撞在玻璃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一声轻响——像谁在叩门。
深夜十一点,苏晚禾的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起。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指尖沾着刚涂的润唇膏,在屏幕上划出模糊的痕。
“姐姐,我把呼吸机重新接上了。”
“我让妈妈把手机贴在我耳边,我想听你写的每一个字。”
“你说春天的玉兰花,我想闻闻看。”
最后一条消息发来时,她的眼泪砸在手机壳上,晕开一片水痕,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被角,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
更烫的东西从心口涌上来,像有团火在血管里跑,她甚至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汩汩作响,如同地下暗河奔涌。
她摸出枕头下的日记本,翻到刚写的那页——“请再信一次人间”几个字的边缘,**她仿佛看见**极淡的金光浮起,像晨雾中即将消散的虹影,转瞬又不见。
几乎在同时,三公里外的ICU里,监护仪的蜂鸣声突然变了调。
值班护士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凑近屏幕:“心率96?血氧95?”她昨天值大夜班时,这两个数字还分别是85和92,“张医生!快来看陆先生的指标!”
正在写病程记录的张医生跑过来,血压计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这不可能……他昨夜还因为药物抑制,心率始终上不去。”她盯着波动的曲线,突然注意到病床上的人——陆承宇的睫毛在颤动,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像在说什么。
护士调出行李架上的录音设备,回放声里传来模糊的低语。
张医生凑近听了三遍,才辨认出那几个字:“别断更……我在听……”
次日清晨,徐医生的办公室飘着咖啡香。
她推了推眼镜,盯着电脑屏幕上两条交叠的曲线——一条是苏晚禾的情绪稳定性评估,另一条是“向阳而生”的心率监测数据。
**她发现,每当苏晚禾发布新文章的时间点,两条线都出现了微妙的同步上扬趋势,像两簇火苗在风里相互追赶。
**
“这不是巧合。”她对着空气说了句,又像是说给某个人听。
诊疗记录的光标在“建议”栏闪烁,她敲下:“叙事表达可能形成跨个体心理支持联结,需持续观察并结合临床评估验证。”
苏晚禾推开心理诊室门时,正看见徐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
封皮是浅灰色的,烫金小字在阳光下闪着光:“有些光,生来就是为了照亮别人的黑暗。”
“你的新日记本。”徐医生把本子推过去,“我看过你公众号的留言,有位患者说‘读你的字时,我觉得疼没那么疼了’。”她的手指点了点交叠的曲线截图,“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你正在编织一张网——用文字当线,把绝望的人串在一起。”
苏晚禾的指尖抚过烫金字,触感微凸,像有人曾在纸上刻下誓言。
她想起昨夜“向阳而生”的回复,想起陆承宇无意识的低语,想起周世康的蜂蜜,陈姨的热姜茶。
原来那些她以为微不足道的光,早己在暗夜里连成了片。
傍晚的花园里,玉兰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晚禾坐在长椅上,翻着“最后一程”的留言本。
最新一条写着:“你让我明白,生病不是羞耻,放弃才是。”她抬头望向住院部七楼——那扇熟悉的窗户边,陆承宇正扶着栏杆,朝她轻轻挥手。
阳光落在他脸上,把苍白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像幅褪了色又被重新上色的老照片。
她忽然站起身,帆布包在腿边晃了晃。
日记本在包里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什么。
康复村申请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时,工作人员正低头整理表格:“苏小姐?今天来办什么?”
“共同居住申请。”她接过表格,笔尖在“申请人”栏顿了顿,写下“苏晚禾”,又在“共同居住人”栏写下“陆承宇”。
墨迹在纸上晕开个小圈,像朵未开的花。
工作人员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闪过惊讶:“确定要排在一起?万一……”
“没有万一。”她打断对方,声音轻却坚定,“我们要一起活到明年春天,看玉兰再开。”
笔尖落定的刹那,包里的日记本烫得更厉害了。
而此刻,在医院血液科的病房里,陆承宇正翻着新药试验的知情同意书。
第西周的副作用说明页被他折了角,上面写着“可能出现持续高烧、中枢神经毒性反应”。
他望着窗外的玉兰树,手指轻轻抚过床头苏晚禾送的干花,低笑一声:“小禾,这次换我撑着,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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