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清晨,消毒水的气味比往常更浓,像一层湿冷的纱布裹在鼻腔深处。
苏晚禾攥着病历本站在血液科诊室门口,指节泛白,指甲掐进掌心留下西道月牙形的凹痕。
走廊灯光惨白,照得她右眼微微抽痛——那痛感从颅底蔓延而来,像一根细针在神经上缓慢穿行。
门内传来沈知远翻动病历的沙沙声,纸页摩擦如枯叶刮过水泥地,混着陆承宇低低的询问:“指标波动具体多少?”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骨缝里渗出的疲惫。
她想起昨夜陆承宇替她掖被角时,掌心还残留着拆镜子时蹭的木屑,粗糙的颗粒嵌在皮肤纹理中,蹭过她手腕时激起一阵细微的刺痒。
那些被他砸成碎片的镜面此刻应该还在储物间的纸箱里,每一片裂痕都像在提醒——他终于肯正视她的疼痛了。
“苏小姐,进来吧。”沈知远推了推眼镜,屏幕上的监测曲线像被风吹乱的毛线团,扭曲纠缠,“CART疗法关键评估期需要连续七天稳定指标,但首日细胞因子风暴风险升到了中危。”他指尖点着“暂停用药”的建议栏,镜片反光遮住眼神,“再观察两天,等炎症因子降下来——”
“不行。”陆承宇突然插话,指节抵在桌面绷成青白,血管在皮肤下突突跳动,像有东西要破皮而出,“上周指标下滑时,晚禾熬了三个通宵给我按摩缓解骨痛。”他转头看她,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瞳孔深处却燃着不肯熄的火,“她比任何仪器都准。”
苏晚禾的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痛感尖锐而清晰,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她不敢说那些指标稳定的夜晚,她蜷缩在卫生间冰凉的地砖上,额头抵着瓷砖,寒气顺着额角渗入太阳穴。
手腕上那道青灰色纹路正一寸寸向上爬行,像藤蔓缠绕枯枝,每当体温骤升,她就在心里默念:“白细胞+0.5……再撑一天……”那些数字是她在黑暗中为自己点亮的灯,微弱却固执。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姨的私信:“昨天你扶着楼梯扶手往下挪,我在清洁间看见的。额头全是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她快速划掉消息,指腹在删除键上多按了三秒——就像每次陆承宇问起她的“皮肤病”,她总要数到三才能露出笑,嘴角肌肉僵硬得像生锈的合页。
“我透口气。”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空调的嗡鸣吞没,“再待下去……我会哭出来。”
她扯了扯陆承宇的袖口,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一次性纸杯架,哗啦一声响彻走廊。
身后传来沈知远叹气:“小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刺得她右眼生疼,视野边缘浮起一层淡黄的雾。
她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臂轻飘得不像自己的,仿佛骨头被抽成了空管。
“只是昨晚没吃晚饭。”她对自己说,脚步却越来越虚浮,鞋跟敲在地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便利店的冷光灯像针扎进右眼,货架上的能量饮料瓶身结着水珠,触手冰凉。
她伸手去拿,右手却猛地一颤,罐子滑落,撞翻了一旁堆叠的纸杯……紧接着三枚硬币滚向角落,叮当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
“小姐,需要帮忙吗?”店员闻声走来,蹲下身。
她勉强笑了笑,弯腰去捡,袖口不经意间滑落——那一瞬,她看见对方眼神微滞。
手背上,青灰的纹路己如根须般爬上小臂,皮肤下仿佛埋着一条沉睡的蛇,正缓缓苏醒。
“低血糖。”她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谢谢,不用了。”
可眼前雾气更重。
上周只遮住右眼;昨天在楼梯间,它漫过了鼻梁;现在——她扶住货架,指甲掐进金属边缘,冷硬的触感让她短暂清醒。
回到家时,阁楼的旧木桌铺满了病历,纸张边缘在风中轻轻颤动。
苏晚禾翻出父亲的透析记录,铅笔在“每周三次透析×20年=4800次”旁画了个圈,笔尖在纸上打滑,留下一道颤抖的弧线。
如果她失明,还能在便利店做收银员吗?
如果截肢,送外卖的电动车后座还能挤下她吗?
“唰”——楼下传来硬物撞击的闷响,像是某种秩序被强行打破。
林江桥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冲下楼,看见陆承宇举着锤子,卫生间的镜子正往下掉碎片,在瓷砖上摔成星星点点的光,映着天花板的灯,像一场微型星雨。
“你疯了?”她扑过去抢锤子,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
他的掌心还沾着木屑,和昨夜一样,粗糙的颗粒蹭过她皮肤,激起一阵熟悉的刺痒。
“你上个月在镜子前割手,我装看不见;上上周在镜柜里藏刀片,我假装没发现。”他的声音比锤子更重,震得她耳膜发麻,“但昨天你在楼梯间晕倒,陈姨给我发了监控截图——”他从裤袋里摸出手机,照片里她扶着栏杆,额发全贴在脸上,手腕的青灰纹路像条锁链,“你还要骗我多久?”
锤子“当啷”落地。
苏晚禾望着满地碎镜,每一片都映着她发白的脸,破碎却无数。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扑进他怀里,把所有秘密倒出来:那些用鲜血写在日记本上的“指令”,那些疼到咬碎牙时默念的“他要活”,那些在黑暗里数着心跳等黎明的夜晚。
但陆承宇己经弯腰捡起最大的镜块,对着光转动。
碎片里映出他们交握的手,他的指节还带着拆镜子时的红痕,她的腕骨缠着藏青色毛线护腕——是他连夜织的,针脚歪歪扭扭,还沾着樟脑丸味,气味钻进鼻腔,陌生又熟悉。
“从今天起,”他把镜块扔进垃圾桶,声音决绝,“这屋里没有能照见你的东西。”
那一夜,他们各自在黑暗中睁着眼,听见彼此呼吸隔着门板起伏,像两艘擦肩而过的船,近在咫尺,却不敢靠岸。
第二天清晨,苏晚禾站在卧室门口。
密码锁的红色提示灯刺得她眯眼——旧密码“1024”(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己经失效。
“滴——”
录音声突然响起,是她发高热那夜的呓语,带着浓重鼻音:“你不准走......不准去走廊抽烟......不准把止疼片藏在花盆里......”她贴着门板,听见自己在说:“陆承宇,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写的诗集全烧了......”
门内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她正想敲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陆承宇站在晨光里,眼眶青得像被打了一拳,手里攥着一沓写满字的A4纸。
“我抄了你所有说过的‘不准’。”他把纸递给她,第一页顶端用粗笔写着《共同生存守则》,“第一条:任何一方不得以伤害自身方式换取对方存活。”
下午的医院会议开得很快。
沈知远推了推眼镜,投影屏上的曲线终于平顺得像春天的溪水:“患者依从性显著提升,团队批准下一阶段治疗。”
陆承宇的手指在桌下勾住她的小指,掌心温热,带着薄汗。
她想起今早他在新协议里写的第二条:“每日三次互相检查手腕/藏药地点/危险物品”,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的作业,却一笔一划,认真得令人心酸。
散会时,赵律师追上来,手机屏幕亮着新闻界面:“器官捐献前置登记试点要在本市启动了,你们的案例会被……”
“别用我们的故事。”苏晚禾按住他的手机,指尖感受到屏幕的微温,“有人该说‘我要活’,而不是‘我该死’。”
深夜的风带着秋凉,拂过阳台藤椅的缝隙,吹起她额前碎发。
苏晚禾坐在旧藤椅上,新买的荧光笔在《共同生存守则》草稿上划出淡绿色痕迹。
“第三条:每月至少去一次公园,看活着的树。”她写下,字迹在夜色里幽幽发光,像萤火虫停驻纸面。
客厅的灯突然大亮。
她抬头,看见陆承宇站在二楼窗口,手里举着一杯温牛奶,杯壁凝着细小的水珠。
他的影子投在纱窗上,比前几个月厚实了些——是CART疗法开始起效了。
“该回屋了。”他的声音飘下来,带着点刻意的轻快,“新守则第西条说:晚上十点前必须睡觉。”
她笑着举起荧光本,远处的城市灯火连绵,像永不熄灭的星河。
风掀起草稿纸,最后一页的字迹被吹得翻涌:“我们一起熬过去”,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两颗终于学会同步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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