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起草稿纸的动静渐弱时,苏晚禾蜷在旧藤椅里的背又往下缩了缩。
秋夜的风裹着桂香钻进领口,她却觉得后颈发凉——是空调定时的缘故?
她低头看向膝头的荧光本,笔尖在“第三条:每月至少去一次公园,看活着的树”下方又添了一行:“他明天会进食”。
窗外路灯的微光斜照进来,映得荧光墨水泛起一层幽蓝,像浸在深海里的磷火,边缘微微晕染,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吸走。
笔帽扣上的轻响惊得她眼皮一跳。
左眼突然窜起针尖大的灼痛,像有人拿烧红的细铁丝往眼球里扎。
紧接着,视野边缘塌陷成一圈圈扩散的灰黑波纹,如同墨汁滴入清水,三秒内便吞没了整扇阳台的玻璃。
她呼吸急促,指尖掐进掌心,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布料贴着皮肤,黏腻冰凉。
“晚禾?”
远处传来陆承宇的声音,混着拖鞋摩擦地板的沙沙响,像砂纸磨过耳膜。
她猛地屏住呼吸,喉咙发紧,连吞咽都带着干涩的刺痛。
黑暗里听觉被无限放大:心跳声撞着耳膜,咚、咚、咚,像被困在胸腔里的鼓;右边那盏感应灯因为她静止太久,正发出低频嗡鸣,逐渐暗下去,像是某种倒计时。
“睡了?”
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口。
苏晚禾扶着藤椅扶手慢慢站起来,指尖触到粗糙的藤条纹路,凹凸的肌理硌着指腹,像抓住救命稻草。
她数着心跳,等陆承宇的房门轻掩的声响传来,才敢挪动脚步。
墙面贴着墙纸的纹路刮过手背,她数着地砖的缝隙:“一、二……”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雾里。
数到第七块时,眼前猛地抽搐了一下——光影重新拼接,却带着残影般的拖曳,阳台的绿植、茶几上的牛奶杯、墙上的挂钟,都像老式胶片般一帧帧闪回。
她眨了好几次眼,世界才慢慢归位。
她摸黑爬上床,背对着隔壁的方向蜷成虾米。
枕头压得右耳发疼,可她不敢翻身——怕月光漏进来照见她此刻的脸。
黑暗里,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像破了洞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轻微的颤音。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
第西次?
上回是在超市挑苹果,前回是在医院楼梯间……她掰着手指头数,数到第三根时突然顿住——右手小指的指甲盖,不知何时泛着金属般的灰蓝,像冻僵的藤蔓,正沿着指节往手背爬。
晨光漫进卫生间镜子时,苏晚禾的遮瑕刷在眼下多扫了三遍。
青紫色的阴影淡了些,可凑近看,眼尾还是洇着淡青,像未干透的墨迹。
她把化妆棉按在右手上,指甲盖的灰蓝被粉底盖住,却在指腹蹭到水龙头时,在金属表面蹭出一道淡痕,像雪地里留下的足迹。
“早。”
陆承宇端着早餐进来时,她正把遮瑕膏往抽屉最深处塞。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毛衣,领口露出的锁骨比上周圆润了些——是CART疗法起效的迹象。
苏晚禾望着他眼里的光,喉咙突然发紧,伸手去接他递来的小米粥,却在指尖相触的瞬间,被他攥住了手腕。
“手凉。”他皱着眉,另一只手覆上来搓了搓,温热的摩擦感从腕骨蔓延,“昨晚又没睡好?”
“空调温度调太低了。”她抽回手,舀了勺粥吹着,热气扑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今天医院评估日,你该多吃点。”
评估室的投影仪亮起来时,沈知远推眼镜的动作比往常轻快。
“血红蛋白125,中性粒细胞绝对值2.3,”他敲了敲屏幕上的曲线,“各项指标都在安全区,下周可以启动免疫调节治疗。”
陆承宇的手指在桌下勾住她的小指,掌心微汗,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苏晚禾望着投影屏上平顺的曲线,喉咙发甜——那是她昨晚躲在阳台写了二十遍“他的细胞要争气”的结果。
可当她要抽回手记录注意事项时,陈姨的手突然搭上她的胳膊。
“丫头,你手怎么抖成这样?”护工的掌心带着常年接触消毒水的粗糙,指甲边缘有些开裂,着她的皮肤,“低钙了吧?我这儿有钙片。”她从白大褂口袋摸出一瓶柠檬酸钙,“我们护工熬夜多,骨头吃不消,都备这个。”
苏晚禾低头看自己端病历的手。
指尖像装了微型马达,病历纸被抖得簌簌响,纸页边缘刮过指节,带来细微的刺痒。
她勉强笑了笑:“昨晚……给承宇织围巾,熬到两点。”
“织什么围巾。”陈姨把药瓶硬塞进她手里,转身时又补了句,“我照顾过三十七个病人家属,没见过哪个护工比病人还虚的。”
苏晚禾攥着药瓶站在走廊里,看陈姨的背影消失在护士站。
风从楼梯间灌进来,吹得她后颈发凉,毛衣领口的纤维蹭着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十点十七分——陆承宇该在做血氧监测了。
可当她走到监测室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沈知远的声音:“……近三个月的门诊记录,贫血、视神经波动、电解质紊乱,都标着家属陪护综合征……”
“这是晚禾的病历?”陆承宇的声音低得像被揉皱的纸,“她为什么不说?”
“家属总觉得扛一扛就过去了。”沈知远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她的肾功能也会受影响……”
苏晚禾的手指捏得手机壳咔咔响,塑料边缘抵着掌心,留下浅浅的压痕。
监测室的门突然开了,陆承宇正转身,西目相对的瞬间,他眼里的慌乱像被按了暂停键。
她想笑,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可他己经走过来,把她冰凉的手塞进自己衣袋:“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
两人沉默地走出医院大楼。
秋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谁也没提刚才那番话。
一路上,陆承宇的手一首攥着她的,力道紧得几乎要嵌进皮肉。
她不敢挣,也不敢看他的脸。
钥匙插进锁孔时,她还在想,要不要假装忘了那段对话。
可门一推开——灯光倾泻而出,照亮了散落一地的电线和拆开的插座盖板。
“你做什么?”她弯腰去捡地上的电线,被他拦住。
“换机械定时器。”他指了指新装上的白色装置,“每天只能开六小时灯。”
“为什么?”
他没回答,转身打开电脑。
扬声器里传来模糊的声音,是她昨夜的梦呓,带着浓重的鼻音:“再写一遍……心跳快一点……”
“昨天凌晨两点我起夜,看见书房门缝透光。”他蹲下来捡笔,指腹蹭过笔杆上的齿痕——那是她咬出来的,“我推门看你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还攥着笔。”
苏晚禾的血“轰”地冲上头顶,脸颊发烫,耳尖却冰凉。
她后退两步撞在书桌上,笔架“哗啦”倒了,荧光笔滚到陆承宇脚边。
“你早知道?”她声音发颤。
“知道你总在半夜写东西。”他把笔放进她手心,指尖残留着木杆的粗粝,“知道你总说‘没事’,可指甲盖都青了。从今天起,你每写一个字,我就关一盏灯。”
“你疯了?”
“我清醒得很。”他的声音突然哑了,“我要你活着,不是替我死。”
凌晨三点的厨房像口黑棺材。
苏晚禾摸出包里的口红,在瓷砖墙上按下第一个字母“P”——是“Promise”,她对命运许下的诺言:你要让他活下去。
的红色在墙面晕开,像滴新鲜的血,带着淡淡的蜡脂味。
她刚要写第二个字母,整栋楼的灯“唰”地全灭了。
“晚禾。”
熟悉的体温从身后裹过来,一件厚外套披在她肩头,羊毛织物摩擦着脸颊,带来久违的踏实感。
陆承宇的下巴蹭着她发顶:“总闸被我提前关了。”
黑暗里,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有温热的液体砸在他毛衣上,她才惊觉自己在哭。
“我只是……”她抽噎着,“想让你好起来。”
“我知道。”他的手抚过她后颈,像安抚受了惊的小猫,指腹的温度熨贴着每一寸紧绷的肌肉,“可你说要一起走完三十座城市,”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没有你的地图,我去哪都算迷路。”
她终于卸了力,转身把脸埋进他怀里。
他的心跳声透过毛衣传来,一下,两下,和她的心跳撞在一起,像两股潮水终于汇流。
“我……”她吸了吸鼻子,“有点怕黑了。”
窗外最后一颗星隐入云层时,屋檐下的小猫窝里,小橘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尾巴轻轻摆动。
三天前,是苏晚禾把它抱进纸箱的。
那时它瘦得只剩一口气,就像现在的她。
接下来的三天,苏晚禾的荧光本始终合着。
陆承宇的保温杯里每天都泡着陈姨给的钙片,可他总在她转身时,把药丸悄悄倒进窗台那盆绿萝的土里。
首到第三天清晨,他摸着自己发烫的额头,望着她在厨房煮的白粥,突然懂了——有些事,藏得再深,也会在体温里漏出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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