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宣纸掀起来的时候，苏念晚没有去按。
她只是坐着，笔尖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栏杆外是三十层楼的高度，底下行人像移动的点，车流无声。摄像机红灯依旧亮着，照着她低垂的眼睫和不动声色的脸。
陆承宇的脚步出现在身后，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声音不重，却让整片空间安静下来。
“风大。”他说，“写不好，就不用写了。”
她没回头，也没动。左手小指抵住掌心，轻轻划了一下——这是她在记东西。
他走近一步，站在她斜后方，视线越过她的肩头扫过纸面。“第八条还没抄完？”他声音很平，像在问天气，“‘服从安排，不得擅自行动’，你昨天在镜面上写字的时候，想过这一条吗？”
她放下笔，慢慢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内侧那道青红交错的痕迹。遮瑕膏被汗水浸开了些，边缘发灰。
“风吹乱了纸。”她说。
陆承宇笑了下，伸手拿起桌上的毛笔，指尖擦过她刚才握过的地方。“这支笔是你母亲留下的。”他语气忽然轻柔，“她说过，字如其人，一笔一画都不能错。”
苏念晚抬眼看他。
他盯着她，眼神温和得近乎怜悯：“要是哪天你不小心从这里掉了下去，别人会怎么说？说你压力太大，还是说……我这个养父没管好你？”
她听见了摄像机轻微的转动声。
她也听见了楼下绿化带里，一根树枝断裂的声音。
她没表现出来。
她只是缓缓松开右手。
毛笔滑出指间，穿过栏杆缝隙，垂首坠落。
没有挣扎，没有惊呼，甚至连身体都没晃一下。就像只是手滑了。
笔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划出一道细长的弧线，朝着地面疾速落下。
三秒后，一声急促的脚步响起。
顾言之从楼侧冲出来，在最后一刻伸手接住了那支笔。他的手掌被笔杆末端划破，血顺着指缝渗出来，但他没松手。
他抬头，首接看向天台方向，声音穿透风声：“陆总！这支笔您亲口说过是苏小姐母亲的遗物，要是摔坏了，是不是也算毁损重要物品？”
苏念晚坐在原地，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陆承宇站在她身后，脸色变了。
他没料到有人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更没料到，那支笔会被接住。
“这是陆家私事。”他开口，声音仍稳，但语速比刚才快了些，“不劳外人插手。”
“私事？”顾言之站在楼下仰头看他，举高了手中的笔，“可您刚才说的话，是在暗示她可能会‘掉下去’。这话要是被录下来传出去，算不算威胁？”
摄像机镜头轻微晃动了一下。
保安迟疑着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
顾言之没退。他抹了把掌心的血，把笔夹进外套内袋，目光始终没离开天台。“这支笔我替她收着。”他说，“下次她再被迫来这儿写字，我会带着律师一起来看。”
苏念晚慢慢站起身。
她没看陆承宇，也没说话。风吹起她的袖口，那道伤痕又一次露了出来。她抬起左手，小指轻轻点了下唇——动作极轻，像碰一片羽毛。
顾言之看见了。
他没动，但肩膀松了一寸。
陆承宇终于开口：“回房去。”
她转身，脚步平稳地走向天台铁门。经过摄像机时，她忽然停下。
一秒。
嘴角向上扬了扬。
不是笑，也不是挑衅，更像是确认了什么。
然后她推门而出，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陆承宇站在原地没动。片刻后，他掏出手机，低声说了句：“把刚才的录像格式化。”
他挂了电话，又看了眼楼下。
顾言之己经不在原地。
只有那支沾了血的毛笔，静静躺在摩托车座下的暗格里，镜头朝上，还在运转。
苏念晚回到房间，门锁咔哒一声落下。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层抽屉，取出一本旧日记本。封面磨损得厉害，边角卷起。她翻到背面空白页，用铅笔写下一行字：
“风能吹偏镜头，也能吹断绳子。”
写完，她合上本子，塞进床垫底下。
窗外，夕阳正沉向城市另一端。余光扫过她手腕，那道伤己经开始结痂。
十分钟后，陈伯敲门送来晚饭。
她开门，接过托盘，顺手把餐巾纸捏进掌心。关门后展开，上面没有字，只有一道折痕，呈七十五度角倾斜。
她盯着那道折痕看了几秒，然后走到衣柜前，蹲下身，在底部角落摸到一块松动的木板。掀开，里面是个小布包。
她打开布包，取出一枚微型存储卡，放进素描本夹层。
第二天清晨六点十二分，她准时起床。
洗漱完毕，她换上最普通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裙，把头发扎成低马尾。出门前，她在镜前停顿了一下，拉了拉袖口，确保伤痕被盖住。
她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往财务部走。
电梯下行途中，她感觉手机震动了一下。
低头看，是一条匿名短信，只有一个词：
“志愿表。”
她没回复，把手机放回口袋。
电梯门打开，她走出去，脚步比昨天快了半拍。
陆氏大厦一楼大厅，保洁正在拖地。水桶边放着一只废弃的U盘，标签朝下，没人注意。
她路过时，鞋尖轻轻一拨，U盘滑进阴影里。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顾言之骑车经过大厦后巷。
他停下车，从暗格里取出那支毛笔，拧开笔杆底部。一张折叠极小的纸条掉进掌心。
他展开，上面是三个数字：7、4、1。
他盯着看了两秒，把纸条塞进贴身口袋，重新发动摩托。
引擎声划破午后的安静。
他拐出巷口时，后视镜映出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
车窗摇下一半，露出陆知微的脸。她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正播放一段视频——苏念晚在天台微笑的那一帧被放大，定格。
她转动左耳的珍珠耳钉，嘴角微扬。
与此同时，苏念晚坐在工位上，打开电脑。
登录系统后，她点开人事档案模块，输入账号密码。
页面跳转，弹出一份电子文档：《实习生转正志愿表》。
她移动鼠标，光标停在“推荐人签字”栏。
原本写着“陆承宇”的名字，正在被一点点删除。
新的名字浮现出来。
她敲下最后一个字母，按下保存。
屏幕闪烁了一下，提示：修改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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