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晚在黑暗中睁开眼，额头滚烫，像是被火燎过。她想抬手摸一摸，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窗外雨还在下，水痕顺着玻璃滑落，在床头投出断续的光斑。她喉咙干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可她清楚地知道——这烧不是偶然。
她撑着床沿坐起来，指尖触到枕边那支体温计。塑料外壳冰凉，她把它夹进腋下，靠在墙角闭眼等待。三分钟后抽出，水银柱己经爬到39.8的位置，尖端微微颤动。
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门口。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踉跄冲向洗手间。门关上的瞬间，她举起体温计，对着镜面狠狠砸下去。玻璃碎裂，几滴银亮的汞珠滚落在瓷砖上，像散落的星子。她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片，划开左手食指，血立刻涌了出来。
她用带血的手指蘸着汞液，在镜面上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救命。
笔画颤抖，边缘晕开细小的银点。写完那一瞬，她几乎脱力，靠着墙滑坐在地。她抓起毛巾，半盖住镜子，又把碎玻璃踢进洗手池角落，最后拖着身子回到床上，拉起被子蒙住头，闭上眼，努力放慢呼吸。
门外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被踹开时撞在墙上，反弹了一下。陆承宇站在门口，西装整齐，袖口扣得一丝不苟。他没有开灯，只凭窗外微弱的光打量房间。目光扫过凌乱的床铺、空着的体温计壳，最后落在洗手间的门缝里露出的一角毛巾。
他一步步走过去，伸手拉开。
毛巾掉落，镜面上那两个字在残余的汞光下泛着冷色。他盯着看了两秒，转身回来，一把扯下被子，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心跳这么快。”他声音很轻，“是真烧，还是怕我进来？”
她没睁眼，嘴唇发白，额上全是冷汗。
他松开手，忽然探到她鼻前，感受呼吸节奏。片刻后冷笑一声：“喘得像只受惊的猫，装什么昏迷？”说着一把将她拽起，拖进洗手间，按在镜前，“看看你写的——‘救命’？向谁求救？顾言之？还是那个老东西陈伯？”
她肩膀抵着冰冷的瓷台，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剧痛让她清醒了一瞬。
“我……只是头晕……”她声音沙哑，“写字……能让我稳住神……”
“稳住神？”他打断她，从颈间解下领带，深蓝丝绸垂落，一端绕上她右手腕，一圈，再一圈，越收越紧。结扣拉死时，布料勒进皮肤，留下红痕。
她没挣扎，也没喊疼，只是睫毛剧烈抖了一下。
他把她转过来，面对镜子，一只手撑在她耳边，整个人将她困在方寸之间。“你看清楚，”他说，“你是我的。你想病？我可以让你真的病到爬不起来。”
她盯着镜中自己浮肿的脸，还有他身后扭曲的倒影。汞珠还在地上闪，像不肯熄灭的眼睛。
“我知道。”她低声说，嗓音几乎听不见，却异常平稳。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松开领带，退后一步。“明天开始，禁足卧室。每日两次注射新药，我会让沈若溪亲自来。”
说完转身离开，皮鞋踩过地砖，没有回头。
门重新锁上，咔哒一声。
她慢慢蹲下去，背靠着洗手台底部，手臂横在膝盖上，额头抵着小臂。高烧让视线模糊，耳朵嗡鸣，但她仍记得刚才那一幕——在他弯腰查看镜子时，有一粒极小的汞珠从镜框缝隙滚落，掉进了地板接缝。
现在，它还在那里。
她抬起左手，用小指悄悄抠了抠那道缝隙。指尖碰到一点冰凉的滑腻，轻轻一拨，那颗珠子便藏进了指甲盖底下。她合拢手掌，慢慢站起身，走到床边躺下，把那只手压在身下。
外面雨势未减，风拍打着窗框。她闭着眼，呼吸渐渐平缓，仿佛睡着了。
但她的手指在被子里微微动了动，将那粒汞珠移到拇指与食指之间，反复搓碾，不让它凝成大滴。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她己经坐起身，穿好了衣服。长袖遮住手腕上的勒痕，校服裙摆压住昨晚蹭上的泥灰。她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冲洗地面，水流冲走残留的血迹和碎屑，唯独那条缝隙里的汞珠早己不见。
她对着镜子梳头，动作平静。发绳系好最后一圈，她抬起眼，看向镜面右下角——那里曾有“救命”二字，如今只剩一道浅淡的划痕。
她移开视线，走到门边，轻轻敲了三下。
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三下。
远处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门开了，沈若溪站在外面，手里拿着药瓶和注射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早啊，”她说，“今天要打两针。”
苏念晚低头走进客厅，陆承宇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头也没抬。她经过茶几时，看见上面放着一只打开的铁盒，里面是些机械零件，还有一节电池。
她脚步顿了一下。
“怎么？”陆承宇问。
“没什么。”她继续往前走。
沈若溪带她进次卧，关上门，卷起她左臂袖子。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她咬住下唇内侧，不出声。
药推进去的时候，沈若溪低声说：“陆总觉得你最近心思重，让我多观察你的情绪波动。”
“我没有。”她说。
“嗯，我知道。”沈若溪拔出针头，贴上棉球，“可人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是不是？”
她没答。
注射结束后，她被带回房间。门锁上，她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花园。秋千架在风里轻轻晃了一下，铁链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转身走向书桌，拉开抽屉，翻出一张空白纸条。拿起笔，她犹豫了几秒，最终在角落写下一个字母：
N
笔尖顿住。
然后她把纸条揉成团，塞进嘴里，慢慢嚼碎，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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