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电动碎石镐最后的嗡鸣熄灭后，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耳鸣般的尖锐残留，以及肺部拉扯风箱般的剧烈喘息。烟尘尚未落定，如同厚重的灰色裹尸布，悬浮在空气中，遮蔽视野，呛入咽喉。
陈远半跪在地上，腰刀拄地，支撑着几乎脱力的身体。脸上混合着血、汗、石灰和黑灰，黏腻不堪。左臂的皮盾在刚才的撞击中己经开裂，右手虎口被震裂，鲜血沿着刀柄缓缓流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那是吸入过多粉尘和刺激性烟雾的后遗症。
赵胜的状况更糟。他瘫坐在一旁，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双眼红肿几乎无法视物，只能徒劳地用手背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混合着石灰刺激和生理泪水）。咳嗽撕心裂肺，每一次都仿佛要把内脏呕出来。肩胛处被流矢擦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虽不致命，却在不断消耗着他的体力。
两人之间，是那堆坍塌下来的、堵住了大半通道的乱石，以及被半埋在下面、己经彻底沉默的电动碎石镐。这把刚刚立下奇功的现代工具，此刻像一具扭曲的金属尸体，宣告了短暂暴力时代的终结。
通道外，清兵的骚动并未停止，但不再是喊打喊杀，而是充满了惊疑和恐惧的低声议论。
“山神发怒了……”
“是地龙翻身！”
“里面的不是人！是妖孽！”
“撤……先撤吧！禀报佐领大人！”
脚步声杂乱地远去，最终消失在风声里。
他们暂时退了。
岩洞内，弥漫着硝石、血腥、石灰、烟尘和岩石粉末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火把的光芒在烟尘中艰难穿透，投下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照亮这片刚刚经历血腥洗礼的狭小战场。
三具清兵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通道口附近，鲜血浸透了浮土，汇聚成暗红色的小洼。死亡的气息浓重得化不开。
“咳咳……走……走了？”赵胜哑着嗓子，艰难地问道，眼睛努力想睁开一条缝。
“暂时。”陈远的声音同样沙哑干涩，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通道口，透过乱石的缝隙向外小心观察。外面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山林的自然声响。“他们被吓住了，但肯定会回来，带着更多的人，或者更麻烦的东西。”
他回头，看向岩洞深处。狗儿依旧躲在水池那边的大石头后面，没有任何动静，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遵守命令不敢出来。王铁柱所在的角落被烟尘笼罩，看不真切。
“狗儿！”陈远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岩洞里引起微弱的回声。
片刻后，水池那边传来窸窣声，狗儿的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恐和后怕。“陈……陈大哥？赵叔？你们没事吧？”
“没事了，暂时。”陈远招手让他过来，“看看铁柱怎么样。”
狗儿这才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先是被入口处的惨状吓得一哆嗦，然后赶紧跑到王铁柱身边。
“铁柱哥！铁柱哥你醒醒！”狗儿摇晃着王铁柱。
陈远和赵胜也走了过去。
令人意外的是，王铁柱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比之前还要红润一些，呼吸也更有力。甚至在狗儿的摇晃和周围浓烈的血腥味刺激下，他的眼皮再次剧烈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
“他……他好像要醒了！”狗儿惊喜道。
陈远蹲下身，仔细观察。王铁柱的生机确实在恢复，甚至比之前那次短暂的清醒迹象更明显。是因为剧烈的外界刺激？还是……他想到系统提示的“生物能源”，难道这血腥的杀戮环境，反而在某种未知的层面上刺激了他？
就在这时——
【警告：基础电力供应即将中断。发电机燃料（焦炭）严重不足，预计维持时间：7分32秒。】
【能量储备：0.91%。检测到微弱不稳定生物能源补充（来源：王铁柱），补充速率：0.08%/小时。】
【系统整体能源水平：极低。】
冰冷的提示在脑海中响起，将陈远从短暂的观察中拉回残酷的现实。
发电机！焦炭快用完了！
一旦停电，蓄电池里那点电量支撑不了多久，照明、充电、乃至系统本身的维持都会成为问题。而且，经过刚才的疯狂使用和最后的坍塌冲击，发电机本身状态如何，也是个未知数。
“赵哨官，还能动吗？”陈远看向依旧在揉眼睛、咳嗽的赵胜。
“死不了！”赵胜咬着牙，扶着岩壁勉强站起来，“要做什么？”
“发电机快没燃料了。我们必须立刻检查它的情况，然后……处理掉这些。”陈远的目光扫过那三具尸体，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不能留在这里发臭，也不能让清兵下次来的时候看到。”
赵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明白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不适和战斗后的虚脱。三人开始行动。
陈远和赵胜合力，先将三具清兵尸体逐一拖到那条死路的分支通道深处，远远扔了进去。尸体沉重，棉甲浸透了血，更加湿滑难拖。每拖动一具，都在浮土上留下暗红的拖痕。过程中，他们搜检了尸体，得到了三把顺刀（其中一把刃口崩了），几块干粮，一点散碎银子和铜钱，以及一面小圆盾。收获寥寥，但聊胜于无。
狗儿则负责用找到的破布和泥沙，尽力掩盖入口处大片大片的血迹。浓烈的血腥味一时难以散去，但至少视觉上不那么刺眼。
做完这一切，三人己经累得几乎虚脱。
陈远走到发电机旁。机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石粉，散热孔似乎有些堵塞。他小心地清理了一下，然后检查燃料仓。果然，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焦炭底子，闪烁着暗红的光，即将熄灭。
他添入最后几块宝贵的焦炭，维持着它最低功率的运行。轰鸣声似乎比之前更吃力了一些。
【发电机状态：轻度受损（粉尘堵塞，轻微震动移位），运行效率下降8%。燃料补充，预计维持时间：1小时14分。】
只有一个多小时了。
陈远看着那跳动的倒计时，又看了看状态糟糕的赵胜，惊魂未定的狗儿，以及似乎即将苏醒但依旧脆弱的王铁柱。
击退清军第一次攻击的短暂胜利感，早己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们就像暴风雨中侥幸未沉的小舟，桅杆己折，帆布破损，而更大的风浪，正在天际线积聚。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缓缓坐下，拿起一块还算干净的布，默默擦拭着腰刀上的血迹。刀身映出他疲惫而肮脏的脸，以及身后那片被烟尘和死亡笼罩的、名为“巢穴”的囚笼。
獠牙虽利，巢穴虽固，余烬又能燃烧多久？
寂静中，只有发电机苟延残喘的轰鸣，以及王铁柱越来越清晰的、挣扎般的喘息声。
新的危机，如同洞外逐渐深沉的暮色，悄然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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