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岭南。
烈日当空,农夫锄地,汗如雨下。田埂上,用锄头刻着一行字:
“锄禾日当午,汗滴土里苦。”
“谁知盘中餐,本是血和骨。”
李黑蹲下,摸着那字,指尖发烫。
一个老农走来,擦汗问:“你也认得这诗?”
“认得。”李黑点头,“可没人教过你?”
“梦里听的。”老农笑,“一个穿破衣的汉子,夜里在田头念,说——*,诗是穷人的骨头。”
李黑怔住。
他知道,他又“抄”晚了。那夜,他在终南山下歇脚。
破庙依旧,香火稀,供果没了,连庙祝都不见了。
他正想睡,忽听庙外有人念诗:
“你抄千首诗,我写一生愁。”
“尔今背上长安去,可曾听见——”
“——百姓哭声收?”声如老翁,沙哑低沉。
李黑冲出去,只见月光下,一白发老者拄杖而立。
“你是谁?”李黑问。老者不答,只递来一张纸,上书:
“诗非天降,非神授,乃万民心头血,
熬成一句——真话。”
落款:无名氏。
老者转身,走入林中,身影渐淡。李黑追去,只见林间小路上,每一块石子,都刻着一句诗——
全是未来,他将“抄”的。他跪在月下,终于明白:
他不是“抄诗贼”。他是——被选中的传话人。诗,从未属于他。
它只属于——所有在夜里,不肯闭嘴的,人。终南山的月,冷得像刀。
李黑跪在林间小路,指尖抚过石上诗句。
“你抄千首诗,我写一生愁。”字迹深,如刻骨,又似泣血。
他认得这笔意——不是今人所书,倒像是从千年之后,逆流而回的魂。
他忽然懂了。
他以为自己是“抄诗贼”,可真相是——诗,早就在等他。
等一个能从死寂的史册里,把它们重新念出来的人。
等一个不怕被当成疯子、贼、妖的——传声筒。
他不是窃火者。他是——点火人。
三年后,李黑回到长安。
城门依旧,朱雀门下,却己不是旧时模样。
“诗归正统”碑裂了,倒了,被百姓搬去垫猪圈;“人诗碑”还在,但不再是那块烧饼化石,
而是一面活墙——百姓用各色泥、炭、朱砂,在墙上写诗,新诗叠旧诗,笑骂压悲愁,像一张永不干涸的嘴。
诗判堂没关,但换了人。
堂上坐着的,是那个曾把《将进酒》改成“将进茶”的老乞丐。他不判对错,只听故事。
有人写诗骂官,他说:“骂得好,但别写真名,我怕你挨板子。”
有人写情诗求爱,他说:“这诗押韵不行,但心诚,我帮你改。”
诗堂,成了长安人的“心堂”。
李黑站在堂外,没进去。他知道,他的事,己了。
可就在这时,柳如烟来了。
她不再是云想阁的花魁,也不再是“诗擂”上的战将。
她穿一身素衣,手里提着一盏灯,灯下压着一张纸。
“你回来了。”她轻声说。
“嗯。”李黑啃了口烧饼,“路远,饿。”
柳如烟笑了,还是那般清亮,像破庙屋檐滴下的雨。
她把灯递给他:“有人等你。”
“谁?”
“进来看。”
诗判堂后院,一间小屋。推门进去,李黑愣住了。
屋里坐着三个人。一个是王诗仙——当年在诗擂上被柳如烟打得跪地认输的才子。
他不再是锦衣玉冠,一身粗布,眼神却比从前亮。
一个是崔判——曾设“诗囚营”、立“诗归正统”碑的御史中丞。
他白面无须依旧,可腰间玉佩“律”字己碎,换了一块烧饼形状的泥牌。
第三个,最让李黑心惊——是李白。
他瘦了,眼窝深陷,手里还握着一卷诗稿,可那稿纸空白,一个字也无。
“你们……”李黑问,“怎么回事?”
王诗仙先开口:“我来赎罪。”
“我写了一辈子‘咏美人’‘颂升平’,以为那就是诗。
首到你和如烟让我看见——诗是活人的命。
我写的那些,不过是——裹着糖衣的毒。”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诗,题为《乞儿行》:
“十岁失双亲,九冬无棉衣。手捧破碗立朱门,笑问老爷可施食?门内宴歌舞,门外骨如柴。我欲高歌哭,怕惊老爷怀中佳人笑不开。”
诗成,他泪流满面:“这才是我该写的诗。”
崔判接着说:“我来——求死。”
“我设诗囚营,立诗归正统,以为在护诗道,实则在——杀人。
我禁的不是诗,是——人说话的嘴。”
他跪下,额头触地:“我罪该万死。”
李黑沉默。
良久,他问李白:“你呢?你来干嘛?”李白抬头,眼神空茫:“我……写不出诗了。”
“又怎么了?”李黑皱眉,“你不是诗仙?”“正因是诗仙……”李白苦笑,“我才最怕——诗死。”
“我梦见自己写的诗,全被改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成了‘天生我材必有用,除非你爹不是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成了‘仰天大笑出门去,发现忘了穿裤子’……”
他声音发抖:“我怕诗成了笑柄,怕它被糟蹋,怕它——不被尊重。”
“所以我想立规矩,想锁住它……可我错了。”他盯着李黑:“你让我明白——
诗不需要尊重,它只需要——活着。”
三日后,李黑做了一件事。
他把王诗仙的《乞儿行》、崔判的悔书、李白的空白诗稿,
连同自己一路游历记下的“胡语诗”“渔歌诗”“农夫诗”,
全贴在朱雀门下那面“活墙”上。
他不写一字,只在墙头,挂了一块木牌:“诗囚归来”。
底下,他写道:
“此三人,曾是我敌。一设诗囚营,一立正统碑,一欲锁诗魂。
今日,他们来了。
不是来战,是来——认罪,来赎,来写真正的诗。”
“诗若只许‘反’,那它还是死。诗若容得下‘悔’,容得下‘变’,容得下‘从错到真’——
它才真正——活了。”
全城震动。
有人骂王诗仙:“你也有脸回来?”
可当他读完《乞儿行》,沉默了。
有人恨崔判:“你烧过多少诗?”
可当他看见崔判跪在墙下,一句句抄写百姓的“烧饼诗”赎罪,心软了。
更有人围住李白,问:“诗仙,你还能写‘君不见’吗?”
李白摇头:“我写不出。
可我愿意——听你们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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