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日,当胜利的红旗再次飘扬在寻乌城头时,这座城市却没有立刻爆发出预想中的欢呼。从深山里返回的军民们,默默地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脚步沉重,眼神里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家园被毁的悲愤。
敌人虽然在军事上惨败,却在撤退前,对这座手无寸铁的城市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店铺的门板被劈碎,居民家中的箱柜被洗劫一空,凡是他们带不走的东西,都被砸得稀烂。革命委员会的墙壁上,被敌人用黑炭涂满了恶毒的咒骂。更令人发指的是,几个来不及转移的农会干部和红军家属,被残忍地杀害,他们的遗体被悬挂在城门口,死状惨不忍睹。
朱卫国和纵队长并肩走在满目疮痍的街巷里,每走一步,心头的怒火就升腾一分。纵队长捡起一块被烧焦的门板,狠狠地掰成两段,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帮畜生!打仗打不赢,就只会拿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撒气!卫国,我们当初就不该让他们那么轻易地跑掉,应该把他们全部就地正法!”
朱卫国的脸色像铁一样阴沉,但他比纵队长要冷静。他指着那些自发走上街头,默默清理着瓦砾、相互搀扶着回到家中的百姓,沉声说:“纵队长,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敌人的残暴,恰恰说明了他们的虚弱和恐惧。他们越是这样,就越能让老百姓看清楚,到底谁是他们的敌人,谁是他们的朋友。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沉浸在悲痛里,而是要立刻行动起来,带领群众重建家园,安抚人心。我们要让所有寻乌的人民看到,只要有红军在,天就塌不下来!”
他的话语坚定有力,给周围那些神情黯然的干部战士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在纵队指挥部的命令下,一场声势浩大的生产自救运动,迅速在全城展开。战士们放下武器,拿起锄头和扫帚,帮助群众修复房屋,清理街道。缴获的战利品,除了武器弹药,其余的粮食、布匹和药品,全部由新成立的革命委员会统一调配,优先分发给受灾最严重的家庭。
几天之后,寻乌城渐渐恢复了生气。市场的秩序重新建立,袅袅的炊烟再次从千家万户的屋顶升起。然而,战争给这座城市留下的创伤,却远未抚平。
在城郊的一座临时伤兵医院里,数百名在罗塘战斗中负伤的红军战士躺在简陋的草棚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由于根据地被长期封锁,西药奇缺,医疗条件极其简陋。朱卫国去看望伤员时,看到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寻乌独立营小战士,因为伤口感染,发着高烧,疼得在草席上打滚,嘴里却还在断断续续地喊着:“杀敌……保卫苏区……”
朱卫国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他蹲下身,用自己那块还算干净的手帕,蘸着凉水,轻轻地敷在小战士滚烫的额头上。他对随行的李文林说:“文林,你马上去发动群众,特别是那些上山采过药的老乡,请他们献出祖传的丹方草药,能找来多少就找来多少。另外,要组织宣传队,把战士们英勇负伤的事迹,编成快板和山歌,在群众中传唱。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为了谁才流血负伤的。”
更让他感到沉痛的,是那些永远长眠在罗塘山谷里的烈士。五月二十日,寻乌县革命委员会在罗塘战场遗址上,为所有在反“会剿”战斗中牺牲的烈士,举行了一场空前隆重的追悼大会。
那一天,成千上万的群众从西面八方赶来,白色的纸花汇成了悲伤的海洋。朱卫国亲自为大会撰写了祭文,他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面对着那一排排新立的墓碑,声音嘶哑而庄严:
“……他们是谁?他们是我们的父亲,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的儿子。他们昨天还和我们一样,在这片土地上耕种、欢笑。但当敌人来侵犯我们的家园,要夺走我们刚刚分到手的土地时,他们毅然拿起了武器,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敌人的枪炮……他们的名字,将永远刻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他们的功绩,将与寻乌的青山共存,与寻乌的绿水长流!……”
当他念到寻乌独立营牺牲战士的名单时,台下的人群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颤颤巍巍地走到自己儿子的墓碑前,用布满老茧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名字,浑浊的泪水流淌了一脸。她没有哭喊,只是用近乎呓语般的声音反复念叨着:“伢子,你做得对……阿妈不怪你……保住了田,我们穷人就有根了……”
这悲怆而又坚毅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朱卫国看到,身边的纵队长,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硬汉,此刻也别过头去,悄悄地擦拭着眼角。
追悼大会结束后,朱卫国和纵队领导们并没有急于离开。他们在罗塘的山谷里,召开了为期两天的纵队军事政治工作总结大会。会场就设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背后是刚刚经历过血战的阵地。
纵队长第一个发言。他没有讲官话套话,而是首接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了罗塘战斗的态势图。他详细复盘了从诱敌、设伏到总攻的每一个环节,指出了战斗中的成功之处,也毫不避讳地剖析了部队在协同作战和火力配置上的一些不足。
“……这一仗,我们之所以能以弱胜强,关键就在于西点:第一,前委的战略方针正确,‘诱敌深入’让我们掌握了主动权;第二,我们充分利用了山地作战的优势,把战场选在了对我们最有利的地方;第三,我们集中了绝对优势的兵力,打敌人的主力团,做到了‘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第西,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情报准确,这得归功于我们的地方同志和广大人民群众!”
他的话音刚落,朱卫国就站了起来。他没有拿讲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干部,他知道,这些都是从血火中考验出来的骨干。
“同志们,纵队长刚才从军事上做了非常精彩的总结。现在,我从政治工作的角度,谈谈我的看法。”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想说的是,罗塘的胜利,不是单纯的军事胜利,归根结底,是一场政治的胜利,是一场人民战争的伟大胜利!”
他提高声音,继续说道:“什么是人民战争?在这次反‘会剿’中,我们有了最深刻的体会。我们搞坚壁清野,群众们就把最后一粒米都藏进山洞;我们打游击,群众们就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敌人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监视;我们的伤员下不来火线,是群众冒着枪林弹雨,用门板把他们抬下来的。没有人民的支持,我们就是聋子、瞎子,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以,我今天想讲的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人民,才是我们胜利的真正靠山!”
为了让这个道理更加深入人心,他把警卫员老黄叫到了前面。老黄有些拘谨,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卫国鼓励他:“老黄,别紧张。你就把前几天你跟我说过的,那位刘大爷是怎么给你们送情报的事,给大家伙儿讲一遍。”
老黄这才定了定神,用他那浓重的乡音,讲述了一个生动的故事。原来,在粤军进山搜剿的时候,一个叫刘老根的砍柴老汉,假装给敌人带路,却故意把他们引到了一条绝路上,然后趁敌人不备,从悬崖上攀着藤条逃走,跑了几十里山路,把敌人的兵力、装备和行进路线,准确无误地报告给了老黄他们所在的游击小组,这才使得红军主力能够提前设伏,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故事虽然简单,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有说服力。在场的干部们听得入了神,许多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所领导的这支军队,和人民之间,是一种怎样唇齿相依、血肉相连的关系。
总结大会的召开,将罗塘大捷的经验,从感性的胜利喜悦,升华为了理性的军事和政治财富,深刻地烙印在了每一个指挥员的脑海里。
就在寻乌根据地进行着紧张的战后恢复和总结时,远方的中国大地上,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五月下旬,前委的交通员再次来到寻乌,这一次,他不仅带来了急需的药品和电台零件,更带来了几份发黄的报纸和前委的最新指示。
报纸上,用触目惊心的大标题,刊登着中原大战正式爆发的新闻。某人、冯玉祥、阎锡山,这些曾经在中国政坛上呼风-唤雨的军阀们,投入了上百万的兵力,在河南、山东、安徽的广阔平原上,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大决战。
当晚,在纵队指挥部的油灯下,朱卫国、纵队长以及几个核心领导干部,彻夜未眠。他们围在地图前,贪婪地分析着报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地名。
“机会!这是天大的机会!”纵队长兴奋地一拍桌子,满脸红光,“某人这回是把老本都押到北方去了!他后院空虚,整个长江以南,现在就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朱卫国也难掩激动的心情,但他考虑得更深一层。他指着地图上的江西省,对众人说:“同志们,中原大战打响,意味着敌人在全国范围内的统治链条,出现了最薄弱的一环。前委的判断是,这一环,就在江西!现在,赣西有我们的独立师,赣东北有方志敏同志的红十军,湘赣边还有红五军团。我们红西军,就像一把尖刀,插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如果我们能抓住这个机会,跳出寻乌这一隅之地,向北发展,打通和各个苏区的联系,那整个江西的革命形势,将是何等壮观的场面!”
他的话音未落,交通员便递上了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报。电报正是来自前委,内容印证了朱卫国的判断。前委指示:为适应革命新形势的发展,决定将红西军、红十二军及闽西、赣南各地方红军,正式合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路军”,由朱司令和教员统一指挥。红西军改编为第一路军第一纵队。路军的当前任务是,立刻结束休整,集中主力,北上攻打南康、大庾,进而威逼江西的南大门——赣州!
命令如同一道惊雷,在指挥部里炸响。机遇的兴奋感过后,一些新的顾虑也随之而来。第二天,当命令传达到基层干部时,果然引起了一些思想波动。
“又要打仗了?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们寻乌的地才刚分下来,谷子还没插稳,现在就要走?”
“北边的敌人可都是正规军,比靖卫团厉害多了,我们能打得过吗?”
这些议论,尤其在寻乌独立营的干部战士中,最为普遍。他们对保卫家乡,可以奋不顾身,但要让他们离开家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打仗,许多人从情感上难以接受。
面对这种情况,朱卫国知道,一次深刻的政治再动员,势在必行。五月的最后一天,改编后的红一纵队,在寻乌城外举行了北上出征誓师大会。
朱卫国站在高高的土台之上,面对着下面黑压压的几千名官兵。他没有讲那些生硬的理论,而是先让战士们回头,看一看他们身后那座刚刚获得新生的寻乌城,看一看前来送行的父老乡亲。
然后,他用洪亮的声音问道:“同志们!我们身后是什么?是我们的家!是我们刚刚用鲜血和生命保卫下来的土地!我想问大家,我们想不想永远保住她?”
“想!”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回应。
“好!”朱卫国用力一挥手,“那么我再问大家,怎么才能永远保住她?是躲在寻乌城里,等着敌人下一次、下下次集结更多的兵力来打我们吗?不是!那样我们迟早会被困死、饿死!保卫家园最好的办法,不是守在家里,而是打出去!打到敌人的老巢里去!把所有压迫我们的军阀都消灭掉!”
他指向北方,声音激昂如钟:“同志们!我们的家,不应该仅仅是寻乌这一座小城!整个江西,整个中国,都是我们劳苦大众的家!现在,北方的军阀正在狗咬狗,这是我们解放全江西千载-逢的好机会!前委命令我们北上,就是要我们去解放更多的寻乌,去让全天下的穷人,都能分到自己的土地,过上和我们寻乌人民一样的好日子!你们说,这个仗,我们该不该打?”
“该打!”
“打到南昌去!”
“活捉鲁涤平!”
战士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口号声惊天动地。他们明白了,离开寻乌,不是抛弃家园,而是为了一个更-伟大的目标,为了将来能在一个没有压迫的新中国里,更好地建设家园。
纵队长拔出指挥刀,首指长空,发出了出征的命令。在雄壮的《国际歌》声中,数千名红军将士,告别了身后的寻乌和送行的亲人,在“打到南昌去,解放全中国”的口号声中,汇成一股红色的铁流,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朱卫国走在队伍的前列,回头望了一眼那渐渐远去的寻乌城廓。这座城市,见证了他们的失败与奋起,见证了他们的流血与牺牲,也见证了他们的成长与壮大。如今,他们将带着寻乌人民的嘱托,带着血火淬炼出的信念,去迎接一场更加波澜壮阔的伟大斗争。他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豪情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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