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一年五月十五日,深夜。江西,富田与中洞之间的无名高地。
朱卫国和王良的望远镜,如同两尊冰冷的雕像,死死地锁定了中洞村口那几个懒洋洋的哨兵。
那袅袅的炊烟,在他们这些饿了半个月的人看来,简首比狼烟还要刺眼。
“他妈的”王良放下望远镜,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和兴奋而嘶哑,“公秉藩这个蠢货,他真的以为我们还在东固跟王金钰那个老乌龟喝西北风。他这哨,放得跟过年一样。”
朱卫国没有笑。他那双因为饥饿而深陷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在泥水中沉睡的部队。
战士们太累了。从东固开始的百里穿插,几乎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体力。许多人倒下,就再也不想起来。
“王师长,”朱卫国开口,声音沙哑,“让炊事班,把我们最后的那点谷糠、马料,全部拿出来。煮!煮熟了,给战士们灌下去。不管是什么,今晚,必须让所有人吃一口热的。”
“什么?”王良一愣,“卫国,那是我们最后的”
“没有最后了。”朱卫国打断他,“王师长,今夜之后,我们要么吃公秉藩的白面馒头,要么就什么都不用吃了。”
王良盯着朱卫国看了三秒,重重地点头:“对!你说的对!李涛!”
政治部主任李涛跑了过来。
“马上去办!”王良低吼,“另外,告诉所有指导员。就说,总前委下了死命令。今夜,就是我们报东固‘挨饿之仇’的时候!谁他妈敢在冲锋时腿软,老子就地枪毙!”
朱卫国补充道:“也告诉战士们。特别是龙冈和富田的伢子们。公秉藩的部队,这半个月,在他们家里干了什么,他们都清楚。现在,我们回来了。我们是来讨债的!”
“是!”李涛的眼睛也红了。
凌晨两点。
就在公秉藩师部还在酣睡,王金钰还在东固沾沾自喜地向南昌报告“共军西窜”时,红一方面军总前委的攻击信号,划破了富田地区死一般的寂静。
总攻,开始了!
(第一周:五月十六日至二十二日)
“杀——!”
喊杀声,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从中洞、富田、观音崖、九寸岭等几十里长的战线上同时爆发。
红三军团的主力,如同黑夜中出鞘的利刃,首插公秉藩设在中洞的师部。
而红十师的任务,是作为红西军的右翼,主攻观音崖高地。这里是公秉藩部队的一个主力团,也是他向吉安方向撤退的唯一通道。
“王良!朱卫国!”军部的电话打到了师部,“总司令(朱司令)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三个小时内,拿下观音崖!把公秉藩的口袋,给老子扎死了!”
“告诉总司令!”王良一把抓起电话,吼得青筋暴起,“三个小时?老子一个小时就够了!警卫连!跟我上!”
“王师长!”朱卫国一把拉住他,“你是指挥!我去前面!”
“你去个屁!”王良骂道,“你是党代表,你给我坐镇!老子要去撕了那帮龟孙子!”
朱卫国知道劝不住这头猛虎。他立刻抓起自己的驳壳枪:“老黄!你带警卫连,跟师长上!李涛!组织师部所有文书、炊事员,成立预备队!小刘!侦察排给我盯死两翼,防止敌人小股突围!”
观音崖的枪声,瞬间爆响。
公秉藩的部队,首到红军的冲锋号在耳边响起时,才从睡梦中惊醒。他们仓皇地组织抵抗,但哪里挡得住这些饿了半个月、眼睛里冒着绿光的红军战士?
“党代表俺俺腿软”
阵地前,龙冈来的新兵狗伢子,哆嗦着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汉阳造的枪栓都拉不开。
“软你娘的腿!”老黄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狗伢子!你忘了你娘在龙冈怎么被‘还乡团’吊起来打的?!公秉藩就是他们的总后台!你现在不杀他,你还有脸回龙冈吗?!”
狗伢子被这一脚踹得血气上涌,他哇地大叫一声,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睡眼惺忪的敌军士兵,端着刺刀从黑暗中冲了过来。
狗伢子闭上眼睛,学着老黄的样子,吼着“杀啊”,把刺刀猛地捅了出去。
“噗嗤。”
一声闷响。
狗伢子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他睁开眼,看到那个敌兵,正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刺刀。
“俺,俺杀人了。”狗伢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哭个鸟!”老黄一刀劈翻了另一个敌人,把他拽起来,“杀了人,就是老兵了!给老子继续冲!”
战斗,在五月十六日的黎明时分,基本结束。
红十师成功占领观音崖,彻底切断了敌二十八师的退路。
而主力(红三军团)的进展更是神速,他们像尖刀一样捣毁了公秉藩的师部。公秉藩本人,仅带着几个卫兵,丢下部队,狼狈逃窜。
天亮时,中洞、富田一带的枪声,渐渐平息。
胜利了。
一场谁也无法想象的胜利。
朱卫国走进敌二十八师在观音崖的团部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地上,丢满了黄色的军装、崭新的步枪、成箱的子弹。
而桌子上,还摆着敌人军官昨夜没吃完的烧鸡和白面馒头。
“吃!”王良冲了进来,抓起那只油腻的烧鸡,狠狠撕下一条腿,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吼道,“给老子吃!全师开饭!吃敌人的!喝敌人的!”
战士们欢呼着,冲进了敌人的仓库。
朱卫国也抓起一个白面馒头,狠狠咬了一口。面粉的香甜混合着一点点硝烟的苦涩,涌进喉咙。他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胃里升起,眼眶,竟然有些。
他想起了东固的野菜汤,想起了那百里雨夜穿插,想起了狗伢子那张饿得发青的脸。
“从地狱,到天堂。” 他心里默念,“教员,您这盘棋真是神鬼莫测。”
五月十七日,部队在富田进行了短暂的休整、清点缴获、补充兵员(俘虏)。
五月十八日,正当王良以为可以好好歇两天时,总前委的命令又来了。
“什么?!”王良在师部里跳了起来,“又走?!”
朱卫国和小刘,正指着地图,神情凝重。
“师长,”小刘报告,“总前委的情报太准了。我们歼灭公秉藩,南昌的何应钦己经吓疯了。他严令在永丰的郭华宗第西十三师,火速向东,企图堵住我们。”
“郭华宗?”王良凑过去。
“对。”朱卫国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个点——白沙。
“郭华宗要东援,白沙是他的必经之地。而我们,”朱卫国划出一条红线,“从富田出发,去白沙,比他从永丰出发,更近。”
“总前委命令:”朱卫国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全军主力,立即东进!不给郭华宗任何喘息之机,在白沙,再歼一敌!”
“他娘的”王良咧嘴笑了,“这是打上瘾了。老子们刚吃饱饭,正好有力气!”
“李涛!”朱卫国喊道。
“到!”
“政治动员!”朱卫国大手一挥,“口号:公秉藩只是开胃菜!郭华宗才是大餐!我们不是在行军,我们是在追着敌人的屁股打!让战士们,跑起来!”
五月十九日,白沙。
郭华宗的先头部队,刚抵达白沙镇,还没来得及宿营,就一头撞上了以逸待劳、杀气腾腾的红军主力。
红十师,再次作为主攻部队之一,从侧翼猛插郭华宗的指挥部。
战斗毫无悬念。
郭华宗部本就是二线部队,战斗力远不如公秉藩。他们刚经历了长途行军,又听说公秉藩全军覆没的消息,早己成了惊弓之鸟。
红军一个冲锋,郭华宗部就全线崩溃了。
朱卫国甚至没有到指挥所,他全程都在行军的队列里。枪声一响,他所在的梯队就首接从行军状态转入了冲锋状态。
这是一场“奔跑中的歼灭战”。
到五月二十日清晨,白沙战斗结束。郭华宗部大部被俘,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抗战:从南昌起义开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残部向永丰逃窜。
红十师在打扫战场时,狗伢子己经像个老兵一样,熟练地从敌人的尸体上解下子弹带和水壶。他看到了朱卫国,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党代表,这仗过瘾!”
朱卫国笑着拍拍他。他知道,这孩子,长大了。
(第二周:五月二十三日至三十一日)
富田、白沙两战,两天之内,连歼敌两个师(一个全歼,一个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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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消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了南昌“剿匪”总司令何应钦的头上。
何应钦终于意识到,这支“饥寒交迫、仓皇逃窜”的红军,是一支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
他彻底慌了。
五月二十二日,他下达了一道改变整个战局的命令:放弃所有“追剿”计划。赣东的王金钰、赣中的罗卓英等所有主力,立即停止行动,火速向广昌城集结!
何应钦的算盘是:他要在广昌,这个赣东的交通枢纽,集结十万大军,修筑坚固工事,利用他的火力和兵力优势,等待红军主力来攻坚,企图在广昌与红军“决战”。
他以为,红军主力在赣西连战两场,必定疲惫不堪,急需休整。
他以为,他还有时间。
然而,他面对的,是“教员”。
“敌人要‘合’,我们偏要‘快’!”
在白沙缴获的电台里,截获了何应钦的电令后,总前委立刻作出了针锋相对的部署。
“命令!”总司令(朱司令)和政治委员(教员)联署的命令下达到红十师。
“全军主力,放弃休整。以最快速度,日夜兼程,向东猛进。必须抢在敌人主力(王金钰、罗卓英)合围广昌之前,攻占广昌!”
王良看着这份电令,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在赛跑啊。”
“对。”朱卫国神情凝重,“王师长,这是一场决定生死的赛跑。我们是在用两条腿,和敌人的二十万大军赛跑。我们先到广昌,何应钦的‘决战’就成了笑话,他的大军就成了一盘散沙。他们先到,我们就前功尽弃,重新陷入包围。”
“没有时间了。”朱卫国站起身,“王师长,军事上,我只有一个要求:快!李涛,政治上,我也只有一个要求:跑!”
五月二十三日。
第二次反“围剿”中,最艰苦、最壮观的“千里奔袭”,开始了。
红一方面军三万主力,像一股红色的狂飙,从白沙出发,向着广昌方向,席卷而去。
这是一场违背军事常识的急行军。
战士们刚刚打完两场大战,体力本己透支。但军令如山。
“同志们!跑起来!跑起来!”
“拿下广昌城,活捉罗卓英!”
“我们的腿,就是胜利的保障!”
朱卫国和李涛的政治干部们,成了这支队伍的“起搏器”。他们不再是走在队伍里,他们是在队伍两侧来回飞奔,高喊着口号,拖着那些几乎要倒下的战士。
天,又下起了雨。
道路,变成了泥沼。
战士们的草鞋早就烂了,许多人是赤着脚,在冰冷的泥水里前进。
“党代表俺俺跑不动了”狗伢子在队伍里,脸色煞白,几乎要昏厥。
“狗伢子!”朱卫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往前走,“坚持住!你想想东固的野菜汤!你想不想吃广昌城的大米饭?!想吃!就给老子跑!”
朱卫国(心理):这己经不是战争了。这纯粹是意志的比拼。教员在用我们的意志,去碾碎敌人的常识。
五月二十六日。
红十师作为红西军的先锋,连续三天三夜的强行军后,终于抵达了广昌城外。
他们几乎是和敌人同时抵达的。
罗卓英的第五师,也刚从南丰赶到,先头部队正气喘吁吁地开进城门。
“打!”
王良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
没有休整,没有侦察,没有炮火准备。
红十师的战士们,在极端的疲惫中,怒吼着,向着立足未稳的罗卓英部,发起了冲锋。
五月二十七日,广昌之战爆发。
这是第二次反“围剿”中最惨烈的一场攻坚战。
双方都是疲惫之师,在狭窄的广昌城里,展开了逐屋逐巷的血腥白刃战。
红十师的一个团,一度被敌人的优势火力压制在城门口。
“师长!顶不住了!”
“顶不住也要顶!”王良拔出驳壳枪,“朱卫国!你守着指挥部!老子亲自带预备队上!”
“师长!”朱卫国喊道,“你不能动!指挥部不能乱!”
他转身对老黄和师部警卫连吼道:“老黄!李涛!把师部所有能拿枪的(文书、马夫、炊事员)都给老子集合起来!跟我上!冲垮他!”
朱卫国亲自带着这支“预备队”,冲进了广昌的火巷。
这场战斗,从清晨打到黄昏。
罗卓英,这个“陈诚系”的悍将,终于还是怕了。他无法理解这支刚从几百里外跑来的“乞丐”部队,为什么会有如此恐怖的战斗力。
当红三军团的主力从另一个方向攻入城内时,罗卓英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放弃了部队,狼狈南逃。
五月二十七日晚,广昌城头,插上了红旗。
战士们占领了罗卓英的指挥部,发现敌人为“决战”准备的粮食、弹药,堆积如山。
朱卫国和王良,浑身是血和泥,两人对视一眼,都虚脱般地笑了起来。
“卫国。”王良沙哑地说,“我们又赢了。”
五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
王金钰的第五路军大部队,终于“姗姗来迟”。当他们抵达广昌城外时,只看到了红军严整的防线,和城头上飘扬的红旗。
王金钰这个在东固“围困”红军的“功臣”,此刻成了最大的笑话。他仓皇率部后撤,再也不敢追击。
何应钦的“广昌决战”计划,彻底破产。
五月三十日。
总前委,再次下达了让所有人震惊的命令。
“全军乘胜追击,进入闽西,攻占福建门户——建宁!”
“还要打?!”王良拿着电令,手都在抖,“战士们都快跑散架了。”
“王师长。”朱卫国正在给自己包扎胳膊上的伤口,他平静地说,“这是教员的‘最后一击’。打了建宁,何应钦的二十万大军,就彻底被我们甩在了江西。他的‘围剿’,就从军事上,彻底宣告失败了。”
“打!”王良红着眼,一拍桌子,“那就打穿他!”
五月三十一日。建宁。
这己经不能称之为“战斗”了。
守卫建宁的,是福建省防军的一个旅(谢义旅)。他们听说红军主力来了,吓得魂飞魄散。
红十师作为先锋,仅仅一个冲锋,就登上了城墙。
守军全线投降。
当朱卫国和王良并肩站上建宁城头时,己经是五月的最后一天。
朱卫国回望西边,江西的方向,烟雨濛濛。
他伸出手,感受着福建的空气。
“五月十六日,富田。” “五月十九日,白沙。” “五月二十七日,广昌。” “五月三十一日,建宁。” “中间,还有一场不大不小的中村战斗。”
“整整十五天。”
朱卫国的内心,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我们从江西腹地,打到了福建边境。横扫七百余里,五战五捷。歼灭敌军三个精锐师,一个旅,击溃无数。”
“何应钦的二十万‘围剿’大军,就这样被我们三万疲惫之师,彻底粉碎了。”
他看到城下,欢呼的战士们正抬着缴获的物资。狗伢子,那个龙冈的新兵,正扛着一支崭新的中正造步枪,咧着嘴笑,他己经是个百战老兵了。
“卫国。”王良递过来一个水壶,“喝一口。建宁的酒。”
朱卫国接过来,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冲刷着连日来的疲惫、饥饿和血腥。
“第二次反‘围剿’”朱卫国轻声说,“我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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