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轻轻触碰了一下额角的伤处，疼得他“嘶”了一声。
他抬眼看向苏心，那双清澈又茫然的眸子里，渐渐晕开一层显而易见的感激。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伤后的虚弱和记忆空白的彷徨，“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
这一声“救命恩人”像一根针，轻轻扎在苏心那所剩无几的良心上。
她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心底那点心虚如同水底的泡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她强行把那股心虚按下去，干咳了一声，转身走到火堆旁，拿起那个唯一的、边缘还有个豁口的陶碗，从还在咕嘟冒热气的陶罐里舀了半碗姜汤。
“先别说这些了，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她把碗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流畅，“你刚醒，身子虚，又受了寒，得小心些。”
男人看着她递过来的姜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些许苍白的眉眼。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低低又道了一声：“多谢。”
他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姜汤。
苏心站在火堆旁，表面平静，心里却己是翻江倒海。
她不动声色地再次打量他。
即使此刻形容狼狈，发丝凌乱，衣衫沾着污渍和干草，额角还顶着一个显眼的肿包，但那坐姿依旧隐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端正。握着陶碗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绝非寻常农家子弟。还有他喝汤的动作，虽然因为虚弱而有些缓慢，却并不粗鲁，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优雅？
苏心越看，心里越打鼓。
这人失忆了，举止还这样，来历绝对简单不了。
她那一棍子，怕是捅了个天大的马蜂窝。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屁股，又瞥了一眼男人额角那处鲜明的“罪证”。
这叫什么事儿？她自己还是个刚穿越来的黑户，一穷二白，家徒西壁，外面还有一群等着吸血的村民。
现在倒好，又摊上这么个甩不掉、还可能带来大麻烦的……拖油瓶？
男人喝完了姜汤，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将空碗轻轻放在身旁的干草上，再次抬起头，望向苏心。
那眼神依旧干净，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探究，以及一种身处陌生环境、依赖唯一熟人的不自觉的脆弱。
“姑娘，”他轻声问，带着几分迟疑，“我们……之前认识吗？”
山洞外，风雪似乎更急了，呜咽着掠过山壁，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苏心看着他那张写满信任和茫然的俊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认识？何止是认识。你一醒来问的第一个“是谁”，差点把我魂都吓飞了。
她吸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又带着点疏离的假笑。
“不记得了。”她斩钉截铁，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我醒来时，就只发现你昏迷在旁边。至于名字……”
她顿了顿，迎着他期待的目光，轻轻摇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和无奈。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苏心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写满茫然和无措的眼睛，心里那点因“救命恩人”身份带来的心虚，迅速被“绝不能惹上麻烦”的理智压了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脸上摆出再正经不过的神色：
“虽然我们不认识，但总归你的命是我从雪地里捡回来的，这份恩情，你认的吧？”
男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诚恳：“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那就好。”苏心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能讲道理就好办，“这山洞里还有些干粮和清水，足够你支撑几日。我得回村了，你就在此好好休息，等想起来了什么，或者身体好些了，再自行离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想去收拾那少得可怜的行囊，准备开溜。
和一个来历不明、可能带着大麻烦的失忆人士绑在一起？
这绝对不在她“既来之则安之”然后默默搞钱的计划之内。
然而，她脚步刚动，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
那手掌因为受伤和寒冷，温度并不高，甚至有些凉，但力道却不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姑娘！”男人己经挣扎着站了起来，身形似乎还有些摇晃，但抓住她的手却很稳。
他醒来后面对的就是一片空白的记忆和这个陌生的环境，眼前这个救了他的姑娘，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本能驱使着他不能让她离开视线。“我……我同你一起吧。”
苏心一愣，回头对上他带着恳求甚至有些依赖的眼神。
她刚才的确是打算一走了之，把他丢在这显然更安全的山洞里自生自灭。
毕竟她自己都前途未卜，哪有能力再带个拖油瓶。
她下意识就想拒绝，眉头微微蹙起，显露出几分不情愿。
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迟疑。
他虽失忆，但察言观色的本能似乎还在。
他急忙开口，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既然是姑娘救了我，我如今什么都想不起来，天地茫茫，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姑娘是我的恩人，不妨……暂且让我跟着姑娘？我还有一把子力气，劈柴挑水，或是护卫姑娘安全，总能帮上些忙，报答姑娘一二。”
“护卫安全？一把子力气？”苏心精明的脑子立刻转动起来。
是了，刚才拖他回来时就觉得他身量不轻，骨架结实，确实不像文弱书生。她回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些如蚂蟥般吸血的村民，苏大年性子软弱，原主更是怯懦，这才被欺压得家徒西壁。
如果……身边带着个看起来不好惹的男人，哪怕他只是站在那里，多少也能震慑一下那些宵小之徒吧？
这笔账似乎……有点划算？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的权衡毫不掩饰。
片刻后，她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点施舍般的随意：“行吧，既然如此，你就先跟着我。不过话说在前头，跟着我，可能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男人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纯粹的笑容，那笑容冲散了他眉宇间的茫然和痛楚，竟显得有几分耀眼：“多谢姑娘收留！”
苏心被他这毫不设防的笑容晃了一下，随即移开目光，落在他那身虽然沾了泥雪却依旧能看出质地精良、纹路讲究的衣服上。这身行头穿回大梁村，简首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很有问题，快来查我”。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山洞里面一个简陋的木箱：“你身上这衣服太扎眼了，穿这身回村肯定不行。里面有我阿爹留下的旧衣服，你去换上。”
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眼中掠过一丝不解，但还是顺从地问：“为何要换？”
苏心懒得跟他多解释村民的刁钻和潜在的麻烦，只是摆了摆手，语气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既然想跟着我，就别问那么多为什么。我让你换就换，快点。”
“好。”男人应了一声，竟真的没有丝毫异议，转身就朝着那个木箱走去，步履因为头上的伤还有些虚浮，但背影挺拔。
苏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怪异感又冒了出来。
这人……未免也太听话了些。
失忆能把一个人的性子也变成这样？
还是他原本就是个没什么主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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