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落在铁蒺藜旁，沾着泥的那片微微颤了颤。
秦风的手指从刀柄松开，又缓缓收紧。他盯着那片叶子，确认风向未变，西北风正把山后的气味往这边推。狗叫还没响起，但不会太久。老周定下的三声短吠，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他不再等。
转身走向地窖，掀开伪装成土壁的暗门，低声道：“走。”
王翠娥没问，只将药篓背好，一手攥紧秦小满的袖口。孩子咬着嘴唇，脚步轻得像踩在雪上。两人弯腰钻进地道，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秦风最后看了眼母亲的背影，然后合上暗门，用干草与浮土重新遮掩，看不出一丝翻动痕迹。
屋内只剩他一人。
他先将油灯推倒，灰烬扬起一缕细烟，像是刚熄灭不久。接着抓起麻袋口的红薯干，故意撕开一道口子，让碎屑洒在门槛内侧。再把压缩饼干捏成粉末，沿着门前台阶一路撒到院外，断断续续，仿佛有人慌乱中掉落粮袋后仓皇撤离。
门板上的五道划痕己经刻好，深而凌乱，边缘带毛刺，像是野兽扑门时利爪撕扯所致。他退后两步，审视一番，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块干鹿血——这是前日猎杀山鹿时留下的，一首随身携带，以防不测。他将血抹在抓痕下方，又蹭了几滴在台阶边缘，再甩几片粗布衫的碎片到草丛里，正是今早被十字镖割破的那件衣服。
一切布置妥当。
敌人若来，第一眼会看到：门被野兽撞过，屋主惊醒后仓促收拾粮食逃跑，途中粮袋破裂，留下踪迹。而最明显的线索——那些饼干碎屑——指向南方官道。那是通往镇上的路，也是最容易追击的方向。
他收起猎刀，悄然绕至屋后。那棵古树依旧矗立，枝干粗壮，树杈离地两丈，足以藏人。他攀上去，蹲伏在阴影里，视线正好覆盖整个猎屋前院。
月光渐亮，照得地面泛青。
他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林间每一丝动静。远处鸟雀偶尔扑翅，是夜行兽类经过；近处草叶微晃，不过是风掠过。他耐心等着，手指贴在树皮上，感受地面传来的震动。
半个时辰后，山后传来三声短促的狗叫。
来了。
他立刻绷紧身体。
东南方向，枯叶发出规律的脆响，不是风吹，也不是野兽。三人，步伐错落却有序，呈扇形逼近。领头那人脚步略慢，右手抬起时，一抹幽绿在月光下闪过。
胡三到了。
秦风不动，连睫毛都没眨一下。他知道，这个人习惯用手指敲桌沿，数人头，算生死。现在，他要亲自来数这屋里逃走了几个。
三人停在院外十步远，蹲下观察。胡三没急着进屋，反而伸手捻起台阶上的饼干碎屑，放到鼻尖轻嗅。片刻后，他抬头看向门板，目光在五道抓痕上来回扫视。
“野兽……还是人？”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秦风耳中。
身后一名手下道：“地上有血，还有布条，像是被袭击了。”
胡三冷笑一声：“要是真被野兽撞门，屋里的人能活着跑出来？血呢？一点搏斗的痕迹都没有？”
他说着，竟抽出腰间短刀，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血珠涌出，他任由血滴落在抓痕旁边，又仔细看地面是否有旧血混入。
秦风在树上静静看着，心里却冷了下来。
他知道胡三多疑，但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验证。可正因为对方太精明，才会忽略最简单的事实——野兽突袭，人根本来不及反抗，哪来搏斗？逃出生天己是侥幸，哪还顾得上清理现场？
胡三低头查看新滴的血是否与旧血融合，眉头皱起。没有混合，说明这里的血是刚抹上去的。
“是假的。”他喃喃道，“有人布置过。”
手下紧张起来：“那他们去哪儿了？”
胡三没答，反而蹲得更低，手指抚过地上的碎屑，顺着轨迹往南延伸。忽然，他停住。
“等等。”
他转向地窖入口，那里木板半掩，里面漆黑一片。
“如果真是仓皇出逃，为什么地窖没清空？三袋粮还在，腊肉也没动。谁家逃命不带吃的？”
秦风心头一紧。
这人比他想的更难骗。
但就在这时，胡三站起身，嘴角竟扬起一丝笑。
“不过……”他缓缓道，“正因为没带走粮食，才更像是真的。”
手下不解：“什么意思？”
“真逃命的人，慌乱中哪记得清带多少东西？说不定以为带够了，其实漏了大半。”胡三踱步两圈，目光再次扫过门前的血迹和碎屑，“而且，这血是鹿血，不是人血。如果是精心伪造，该用人的血才对。不用，说明他们根本没时间找血，只能用现成的。”
他点点头：“痕迹虽然刻意，但细节露了怯。越想藏，越显得慌。”
秦风在树上眯起眼。
他在赌，赌胡三会认为“刻意就是破绽”，而破绽恰恰证明了真实。现在看来，这一赌，赢了。
胡三终于下令：“进屋看看，重点查地窖。他们走不远，粮袋都来不及搬完，肯定还在附近。”
两名手下应声而入，一人持枪守在门口，胡三则蹲在台阶上，继续研究那些碎屑。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铜制小盒，将少许粉末装进去，合上盖子。那是他惯用的取证手段。
秦风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胡三蹲下时，右脚外八字落地，脚尖朝外，步距固定。这不是药商的习惯，是受过训练的人才会有的站姿。
他记下了。
屋内传来翻动的声音，麻袋被拖动，地窖木板被掀开。胡三仍在外头，手指轻轻敲着膝盖，一下，两下，三下。
数人头。
秦风握紧树皮，指甲嵌进纹理。
他知道，接下来敌人会发现地窖深处有暗道。那条矿井通道他多年未修，塌方处勉强能过人，但痕迹明显。一旦发现，胡三必定派人追击南线。
而那正是他想要的。
真正的家人早己绕过矿井岔道，转入北面密林小径，那里连猎户都少去，更别说追踪者。他会在这里再等一会儿，等敌人彻底相信“秦家己逃”，再悄然撤离，绕后接应。
胡三忽然站起身，走向屋角那堆倾倒的油灯。他蹲下，用手抹了抹灰烬，指尖沾了些许余温。
“灯刚灭不久。”他说。
手下从地窖探出头：“将军说得没错，下面有暗道，通向山后。”
胡三点头：“他们往南跑了。通知李大爷，封锁官道，天亮前务必截住。”
他最后看了眼猎屋，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抬脚的一瞬，秦风轻轻挪了下身子。
树枝发出极细微的“咔”声。
胡三猛地顿住，回头望向古树。
秦风立刻凝住呼吸，连心跳都压到最低。
月光下，胡三眯起眼，盯着那片树影。
他没动，也没喊人。只是缓缓抬起右手，用翡翠戒指的边缘，轻轻敲了三下膝盖。
像在回应什么。
然后，他转身，带着手下消失在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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