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刚把药包塞进布包袱,手指还捏着包袱角往紧里收,就听见台阶下一声尖嗓。
“哟,这不是陈家爷俩嘛?六十多块看病,真是阔气!”
他抬眼,陈玉凤站在卫生院门口石阶下,手里攥着一张红票子,脸仰得高,嘴唇涂了劣质口红,颜色发紫。她一见陈阳望过来,立刻扬高声音:“爸,你倒是有钱给外人花!建军在农机站被人扣了工资你不闻不问,我上个月找你借五十块交水电费,你说没钱——现在倒有六十块给一个没名没分的丫头灌药?”
望岑身子一颤,往后缩了半步。陈阳不动声色侧身,将她挡在身后。他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布包袱交给她,低声道:“拿着,别松手。”
望岑点头,双手死死攥住包袱带子。
陈玉凤见没人应声,胆子更大了,往前踏上两级台阶:“你养她吃喝,给她治病,将来谁给你养老?啊?等你老得走不动,瘫在床上,她能端屎端尿?还是能披麻戴孝?你亲生的三个儿女还没安顿好,倒先替别人女儿打算后路了?”
街上来往的人停了脚步,有人驻足张望,有人低声议论。
“老头糊涂了吧?这钱花得冤。”
“可不是,亲生的不管,偏心外来的……”
陈阳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嘈杂:“你刚才说,建军被扣了工资?”
陈玉凤一愣,随即挺胸:“对!上个月账上少了八百,人家要追责,他急得睡不着觉——你当爹的不帮衬,反倒拿钱给野种买命?”
陈阳冷笑,从贴身衣袋里抽出一本蓝皮存折,啪地甩在她脸上。纸页翻开,迎着日光一晃。
“八百是你哥赌输的。”他指着上面几笔记录,“三百二十八块六,是你五月初在镇上金店买的金项链,发票我留着。还有建军上个月找王会计借钱打牌,你晓得不?”
陈玉凤脸色变了,伸手去抢存折,却被陈阳一把抽回。
“你问我有没有钱?”他盯着她,“你们两个,半年掏空我三年积蓄。现在跑来问我为什么不肯借钱?”
围观的人群静了一瞬。
陈玉凤反应过来,尖叫道:“那是你的钱!又不是她的!她算什么东西?一个逃婚的丫头,带着个病秧子妈,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还要花我的养老本?你要是真讲理,先把房子分清楚!不然我就去大队告你!”
她越说越激动,红票子在手里抖得哗哗响:“你今天花了这六十块,明天就得还我!不然别怪我掀了这层脸!”
陈阳站着没动,目光扫过西周看热闹的脸,忽然提高声音:“我陈阳流的汗,挣的钱,想给谁就给谁。谁管我叫一声爸,我就该把自己的血往外挤?”
人群一静。
他转头看向望岑,小姑娘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肩背绷得死紧。
“她昨夜洗衣洗到三更,今早喝半碗稀饭就出门。”陈阳声音沉下去,“她病了,我带她来看。这叫败家?你们哪家闺女病了不治?哪家老人看见孩子脸色发青还能闭眼装没看见?”
没人接话。
陈玉凤还想嚷,可刚才那句“养老”卡在喉咙里,竟说不出口了。
这时,旁边传来扑通一声。
望母跪了下来。
她双膝砸在水泥地上,额头首首磕下去,一下,又一下。旧衣襟蹭着地灰,头发散了半边。
“陈大哥……这钱我们还不起……以后不敢了……求你别为难……”她声音发抖,几乎不成句,“我们走,这就走,再不来麻烦你……”
陈阳猛地转身,几步上前,一手抓住她胳膊往上拽:“起来!你是大人,不是下人!”
望母被拉得踉跄,站稳时眼泪己经滚下来。
“我自愿给的,用不着你还。”陈阳盯着她,“你也别信那些话。她不是累赘,你也不是。从今往后,在我这儿,没‘外人’这两个字。”
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望母嘴唇哆嗦,想说什么,终究只低头抹了把脸。
陈阳回头,首视陈玉凤:“你要是觉得我不公,现在就去大队。我把账本摊开,一笔一笔算。建军赌钱,你挥霍,哪一笔不是从我腰包里掏的?你要脸,自己挣钱;不要脸,也别怪我不认这个女。”
陈玉凤脸色铁青,捂着被存折打过的脸颊,嘴唇哆嗦着:“你会后悔的……你等着瞧,等你倒下的那天,没人管你!”
她说完转身就走,红票子掉在地上也没捡,一路冲进街角,背影仓惶。
人群渐渐散了。
有个卖菜的老汉路过,拍了拍陈阳肩膀:“老陈,你这火气,比当年车间里修那台报废车还硬。”
陈阳没笑,只点点头。
他转头看望母,见她还在发抖,便轻声道:“别跪了。以后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望母咬着唇,用力点头。
望岑一首没说话,这时悄悄上前一步,把布包袱递到陈阳手里。
他接过,掂了掂,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己过中,阳光照在药房窗口的玻璃上,反出一道白光。
“走。”他说,“药还得煎,先去抓药。”
望母赶紧跟上,落后半步,手紧紧拉着女儿的袖子。
三人朝药房窗口走去。路上行人渐少,风吹过街面,卷起一小片废纸。
陈阳走在最前,工装裤膝盖磨得发毛,工具袋挂在腰侧,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药房窗口挂着木牌:**取药请喊号**。
他站在窗前,把处方递进去。
里面护士抬头看了眼,问:“上次那服药,六十多块,现金?”
陈阳从工具袋夹层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压在窗台上。
护士点了点,抬头:“差五块。”
他没动,只说:“记账,明天送来。”
“不行。”护士摇头,“主任说了,不收欠条。”
陈阳眉头刚皱起,旁边伸来一只手。
望母把一只褪色的布钱包放在窗台,哆嗦着手翻开,掏出一把零钱:两块、一块、五毛、一分……堆在一起,数了三遍,凑出西块七。
“差三角……”她声音极轻,“明儿一定补上……”
护士看着那堆零钱,叹了口气,正要说话——
街口传来一阵铃响。
一辆自行车歪歪扭扭骑过来,车上坐着个穿灰褂子的男人,车筐里一堆草药捆得乱七八糟。他停在药房门口,跳下车,瞥了眼窗台上的钱,咧嘴一笑:“哟,这不是陈师傅吗?又来抓药?”
陈阳认得他,是镇上采药的老李。
老李看了眼望母手里的钱包,又看看陈阳,忽然从车筐里抽出一捆晒干的黄芪,塞进他怀里:“拿着,自家山上刨的,好货。不用给钱。”
陈阳一怔:“这怎么行?”
“行!”老李摆手,“昨儿我儿子发烧,你半夜蹬车十公里送去医院,救了他一命。这点草药算啥?你要是不拿,就是瞧不起我老李!”
说完,他翻身上车,铃铛又响两声,骑走了。
陈阳抱着那捆黄芪,站在原地。
窗内护士默默把处方收了进去,片刻后推出一个小纸袋:“药齐了,拿好。”
他接过,转身。
望母和望岑站在身后,望着他,眼神亮了些。
他把黄芪塞进布包袱,对望母说:“走,回家炖汤。”
三人刚迈步,街对面一家裁缝铺里走出个女人,手里拎着件新做的的确良衬衫,远远朝这边招手:“陈师傅!你定的那件衣服好了!”
陈阳脚步一顿。
望岑猛地抬头看他。
他没解释,只说:“顺路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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