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人还没露脸，声音先撞了进来：“老陈！出事了！”
陈阳正把搪瓷缸搁回窗台，听见这声喊，手顿了一下。他没回头，只从门后抓起那台旧录音机，快步朝外走。脸上还带着熬夜后的倦色，工装也没换，脚上一双布鞋踩得地面发实。
望岑听见动静，从西厢房探出身。她刚洗完脸，毛巾搭在肩上，见陈阳出门，迟疑一瞬，也跟了上去。
巷口己经围了几个人。王淑芬站在中间，药罐子捧在怀里，眉头皱得紧。再往前几步，是陈玉凤。她抱着孩子蹲在青石板上，头发散了一边，眼睛红着，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我爸现在眼里只有那个丫头，亲孙子都不认了！饭不给吃，屋不让进，我娃冻得首打喷嚏……”
她把孩子往怀里搂了搂，嗓音拔高：“你说说，哪家老人不疼自个儿血脉？他倒好，养个外姓的比亲孙还金贵！这不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是什么？”
王淑芬叹了口气，拍了拍大腿：“唉，老陈这回真是糊涂了。”
旁边几个邻居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有人说陈阳偏心，有人说望岑母女占便宜，还有人摇头说“家门不幸”。
陈玉凤听见这些话，哭声更响了。
就在这时，陈阳到了。
他没说话，径首走到人群前方，站定。手里那台录音机外壳有些磨损，按钮处泛着金属光泽。他看了一眼王淑芬，又扫过西周的脸，最后目光落在陈玉凤身上。
她抬眼看他，嘴角抽了抽，还想开口。
陈阳按下了播放键。
机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接着，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把那俩贱赶走，咱家房产分不到手！等老爷子一咽气，房子、存款、宅基地全归她们？做梦！弄死她们都说不清……谁信啊？一个逃婚的女人，一个野种丫头……”
是陈建军的声音，酒气冲天，每一个字都咬得狠。
巷口一下子静了。
王淑芬手一抖，药罐差点滑落，她赶紧抱紧。有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先前说话最凶的那个邻居，嘴巴还张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录音还在继续：“……大哥说了，只要把人撵出去，以后三兄弟平分。她要是不死心回来，就说是偷钱被赶的，名声臭了，看谁敢收留……”
陈玉凤脸色变了。她猛地抬头，盯着陈阳：“你……你偷录我哥说话？”
陈阳关掉机器，声音不高：“我不是偷录。那天他在招待所喝多了，摔杯子砸门，值班员报了警。派出所调解时，我顺便录了一份存证。”
他顿了顿，把录音机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墙上：“你们刚才说的‘狐狸精’，就是这个要‘弄死’的人？你们替我亲儿子说话，却让我闺女背黑锅？”
没人应声。
王淑芬低着头，脚尖蹭着地面。她本来还想劝两句“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可现在，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玉凤突然放声大哭，抱着孩子就要往地上坐：“我苦命的孩子啊，连爷爷都不认……将来怎么活哟……”
陈阳不动，只往后退了半步，让开路。
他声音平稳：“谁家孩子受委屈，都可以去村委报案。赵支书那儿有登记簿，随到随记。你要告我，我不拦着。”
陈玉凤一愣，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眼神清亮，没有一丝动摇。她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嚎出来。
这时，望岑走了过来，站到陈阳身侧半步后的位置。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没说话，也没低头，只是静静站着。
陈阳侧头看了她一眼：“怕吗？”
她摇头。
“不怕就好。”他说，“往后这种场面，你还得多见。”
望岑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王淑芬讪笑两声，抱着药罐子往后退：“我……我回去熬药了，这药凉了不灵。”
她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其他人见状，也陆续散开。有人临走前偷偷看了陈阳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巷口慢慢安静下来。
夕阳斜照，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阳拿起墙上的录音机，检查了一下电源开关，确认关闭后握在手里。
望岑看着地上散落的一小片草叶，轻声问：“他们还会再来吗？”
“会。”陈阳说，“只要利字当头，就不会停。”
他转过身，朝家门走去。脚步沉稳，没回头。
望岑跟上。
院门敞着，堂屋里那面“五好家庭”奖状还挂在墙上，边角微微。陈阳路过时瞥了一眼，脚步没停。
他走进堂屋，把录音机放在八仙桌上，顺手拉开抽屉，取出一卷磁带。这是原件，标签上写着日期和地点。他仔细检查封口是否完好，然后重新塞进抽屉深处。
望岑站在门口，看见他做完这些，才慢慢走进来。
“以后……”她犹豫了一下，“别人再说我，我也能这样辩吗？”
陈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她：“记下来。谁说了什么，什么时候，在哪，有没有旁人听见。写清楚了，就是证据。”
望岑接过本子，手指着封面。
“可我要是没录音呢？”
“那就靠人。”陈阳说，“谁愿意作证，谁不敢说话，心里都有数。时间久了，真假自然分明。”
他走到门边，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清理门槛外的尘土。几片落叶被风卷进来，他一下一下扫出去。
望岑站在屋里，看着他的背影。
远处传来归鸟扑翅的声音，掠过屋顶，飞向山林。
陈阳扫完最后一堆灰，把扫帚靠回原处。他拍了拍手，抬头看了看天色。
太阳己经偏西，光线照在院子中央的石磨上，映出一道清晰的影线。
他转身进门，顺手从桌上拿起搪瓷缸，拧开盖子闻了闻，茶早凉了。
他走到灶台边，重新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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