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站在堂屋门口，手还停在草帽的钉子上。院门被摔上的回音散在空气里，木框震得几粒灰尘从梁上落下。他没回头，也没动，只听见西厢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望岑进了厨房，锅碗碰了一下，又归于安静。
他慢慢转过身，走到八仙桌前，拿起抹布擦了擦泼出的茶水。指节粗大，动作却稳，一圈一圈，把湿痕抹干。
天还没到正午，阳光斜照进来，落在空着的椅子上。他刚坐下，院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着小孩哭闹。门一开，陈建军抱着儿子跨进来，一脚踢开挡路的竹筐，哐当一声，篾条散了一地。
他把孩子往椅子上一放，拍响桌子：“爸！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清楚！那个外姓丫头和她妈，到底走不走？”
茶碗跳了一下，水珠溅到陈阳手背上。他抬眼看着这个大儿子，脸上横肉绷着，眼里发红，手指还在抖。
“你媳妇上个月卷走家里两千八，跟县城歌舞厅的男的跑了。”陈阳开口，声音不高，“你还好意思谈‘家风’？”
屋里一下子静了。孩子也不哭了，缩在椅子里瞪眼。
陈建军脸涨成紫红：“那是……那是她个人的事！可你现在把祖屋分给外人，让亲生子女住哪？你对得起妈吗？”
“我对得起谁，轮不到你来定。”陈阳站起身，从工装内袋抽出三本红色存折副本，甩在桌上，“建军赌输八百，玉凤买金链花三百，建平偷拿学费买录像机——你们哪个手上干净？哪个配跟我谈‘公平’？”
三人全愣住了。陈玉凤刚迈进门槛，脚还悬着，听到这话，猛地顿住。
“房子是我盖的，钱是我挣的。”陈阳盯着他们，“我想给谁，就给谁。”
陈玉凤冲上来，一把抓起存折：“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我是你亲闺女！从小到大我没吃过一口好的？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去年离婚后搬回来，住了半年，饭我吃，水电你交了吗？”陈阳冷冷看她，“每月十块钱生活费都不肯掏，还好意思要房？”
“你——！”她气得发抖，指着西厢房方向，“那她呢？一个外来的，天天端茶倒水，装模作样，你就被她迷住了是不是？”
“她端的是人心。”陈阳打断她，“你们端的是算计。”
他转向桌角，抽出一张鲜红的储蓄凭条，举到灯下：“从这个月起，我每月往‘望岑教育基金’存五十块，专款专用，读书、升学、培训，一分不少。谁有意见，现在就说。”
没人应声。连孩子都屏住了呼吸。
望岑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抹布，指节发白。她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笔记本，铅笔夹在纸缝里，啪地一声，断了。
陈建军冷笑一声：“教育基金？你对我们几个有过这种打算吗？偏心也得有个边！”
“你们要的是钱，不是前途。”陈阳收起凭条，塞进贴身口袋，“她要的是出路。我不瞎。”
“好啊，你现在连亲儿子都不认了。”陈建军抱起孩子，声音压低，“您护得住一时，护不了一世。今晚她要是还敢睡在这屋檐下，明天这门就得换个锁。”
陈阳没动，也没抬头。他咬住嘴里的竹烟斗，划了根火柴点上。青烟升起，绕过房梁，在光柱里盘旋。
他扫视三人：“谁再提‘赶人’两个字，就别怪我不念父子情分。”
陈玉凤啐了一口，转身就走。陈建军抱着孩子紧随其后，临出门时回头瞪了一眼，眼神阴沉。
堂屋一下空了。风吹动门帘，哗地掀了一下。
陈阳坐着没动，烟斗一点一点，像夜里唯一的星。
过了会儿，他起身，走向角落的工具箱。掀开盖子，摸出两把菜刀，一把放在长凳上，一把搁在八仙桌旁。刀刃朝外，映着窗外的光。
望岑从厨房出来，看见这一幕，脚步停住：“陈叔……”
“你和你妈今晚睡里间。”他头也不抬，“门闩插紧，听见动静别开门。”
“那您……”
“我在这守着。”他搬出马扎，坐到堂屋中央，烟斗又亮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去。院外传来几声狗叫，有人路过，脚步慢了慢，又走远了。
他没喝水，也没吃东西，只是坐着，眼睛盯着堂屋门口，耳朵听着院门的每一丝响动。
西厢房的灯亮了。窗帘拉上，影子晃了一下，像是母女俩在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表，铜壳旧了，玻璃裂了道缝，但走得准。六点西十分。
还有三个小时才完全黑透。
他伸手摸了摸刀柄，凉的。又摸了摸烟斗，火灭了，重新划了根火柴。
火光一闪，照亮他半边脸。皱纹深，眼神稳。
院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砖地上很轻，却一首走到门口才停下。
门缝底下，一道黑影横了过来。
陈阳没动，也没出声。他把烟斗放在腿上，右手缓缓移到刀边。
门外静了几秒，接着，一只手搭上了门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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