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栓被碰了一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不是试探，是压着劲儿地推。
陈阳的手从烟斗上抬起来，没去摸火柴，而是首接站起身。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他一步跨到墙角的工具箱前，掀开盖子，手指在几件工具间扫过，抓出两把菜刀。
一把握在自己手里，另一把，他转身塞进望岑手中。
“别怕。”他说，声音低，但稳，“刀在手，人就不软。”
望岑的手冰凉，指尖碰到刀柄时抖了一下。她抬头看着陈阳，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外头传来砸门的声音，砰的一声撞在院门上，震得门框簌簌落灰。
“开门！”陈建军的声音混着酒气，破锣似的，“你不让路，我就点火烧你这破院子！看你能护那野丫头到几时！”
陈阳没应，只将手里的刀往门板上一拍，闷响传出老远。
门外静了一瞬。
他拉开堂屋木门半扇，冷风灌进来，吹得油灯晃了一下。他站在门后，一手握刀，另一手猛地扯开衣襟。
胸口三道旧疤横在那里，颜色发白，边缘扭曲，像是被什么钝器反复拉扯过。
“1978年冬天，你娘被人堵在供销社门口，三个混混要抢她棉袄里的钱。”他盯着门外黑影，声音像铁块砸在地上，“我冲进去，挨了三刀，肠子差点流出来。那时候你在哪？在隔壁吃糖饼。”
外面没人说话。
“现在我要护的人不一样了。”他扣上衣服，眼神没退半分，“你也敢拦？”
陈玉凤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哭腔：“爸！你真不认我们了？我是你亲闺女啊！你就为了个外姓丫头，连家都不要了？”
陈阳没回头，也没看她。
他转过身，面对望岑，伸手扶住她握刀的手腕，把她往前带了半步，让她的影子落在门缝透进来的光里。
“记住，”他说，“门里是家，门外是贼。谁敢闯，就是犯法。”
望岑咬住下唇，手指慢慢收紧，刀刃朝前。
外头又开始砸门，这次更狠，门轴发出吱呀声，像是快撑不住。
“你们要闹，明早去村委会说。”陈阳站回门后，声音沉下去，“今晚这门，我用命守着。想动她们，先踩过我的尸首。”
话音落，他把刀狠狠插进门框侧板，刀身颤动，嗡鸣不止。
外头安静了几秒。
接着是陈建军的咒骂，含糊不清，夹着踢踹门板的声音。陈玉凤还在哭，声音尖利，一遍遍喊“不公平”，喊“寒心”。
陈阳不动，也不再开口。他靠着门框站着，眼睛盯着门缝下的地面，那里有一道细长的黑影，正来回晃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
风吹动屋檐下的竹帘，哗啦轻响。油灯的火苗忽高忽低，在墙上投出他和望岑的影子，一大一小，紧挨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脚步声开始往后退。
先是陈玉凤，一边抽泣一边嘟囔着走远。接着是陈建军，嘴里仍骂着，脚步却踉跄，像是被人架着离开。
最后，院外彻底静了。
只有远处狗叫了一声，又归于沉寂。
陈阳没动，也没放下戒备。他抽出插在门框上的刀，拿布擦了擦，放回八仙桌旁。另一把也收好，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望岑还站着，刀仍握在手里，指节泛白。
“他们……不会再来了？”她低声问。
“今夜不会。”他摇头，“但人心不会一夜变好。”
他弯腰拾起烟斗，重新塞满烟丝，点燃。火光一闪，照亮他眼角的纹路。
“从今往后，这个家，我说了算。”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谁再敢欺负你，就是跟我拼命。”
望岑低头看着手中的刀，刀面映着灯火，微微发亮。
她慢慢松开一点力气，但没放下。
“西厢房那边……”她犹豫了一下，“我娘还不知道……”
“别去。”他打断她，“今晚谁都不能出门。你留在堂屋，就站我旁边。”
“可是……”
“没有可是。”他语气不容商量，“他们敢来砸门，就敢趁黑摸窗。你要是出了事，我护不住第二次。”
望岑抿住嘴，不再说话。
她走到墙边，拿起搭在凳子上的旧棉袄，递给他。
“披上吧，夜里凉。”
他接过，没穿，只是搭在臂弯里。
两人就这么站着，一个靠门，一个立在桌边，中间隔着一张八仙桌，却像共守一道堤坝。
油灯烧短了一截，灯芯爆了个小火花。
陈阳忽然开口：“你记得我教你的竹编口诀吗？”
望岑点头：“一压二，二压三，三过一，西归边。”
“对。”他轻轻嗯了一声，“做东西要讲规矩，做人也一样。有规有矩，才不会散架。”
他又吸了口烟，烟斗里的火暗下去，重新点亮。
“明天天亮，我会去找赵铁柱，把院子的产权再确认一遍。西厢房的地契，要单独立户。”
“可是……他们会闹得更凶。”
“让他们闹。”他抬眼看向窗外，“闹到村委会，闹到乡里，我都接着。我不怕事，就怕人心里没数。”
望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像父亲，倒像一块埋在土里几十年的铁桩，锈了，歪了，可根扎得更深。
她把刀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陈叔。”她低声说，“我不想逃了。我想……堂堂正正地住下来。”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搬出马扎，坐到堂屋中央，背靠八仙桌，双刀横放在膝上。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院门方向，耳朵听着每一丝动静。
望岑站在他身旁，没有坐下。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她辫梢轻轻晃动。
她看着陈阳的侧脸，看着他下巴上的青茬，看着他握刀的手背上凸起的筋络。
她忽然明白，有些守护不是喊出来的，是一寸一寸熬出来的。
院外彻底安静了。
堂屋里，只有烟斗里偶尔传来的轻响，和两个人的呼吸声。
陈阳抬起手，摸了摸胸口的疤，又放下。
他没睡，也没闭眼。
望岑站在那里，手慢慢垂下，指尖离刀背只剩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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